听到是佘家的后人,奕峦君的面色果真微微一动。
“原是佘家后人。寡人当真以为天下再无佘家血脉,未曾想今日还能得见。当年佘家受牵连落罪,以至于满门抄斩,时至今日寡人依旧心存愧悔。”
“你少在那儿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佘家究竟为何而死,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当年的佘家冤案,的确是轰动一时。虽不比陨英大战那般惨烈,但也是令人扼腕。但当时的事因却跟泽定君八竿子打不着。因为佘家是被罕元的一个降部拉拢,意图反瀚复元而被牵连落罪的。
白鹿歌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了,遂撞了撞霍麓展的胳膊。
“诶,你觉得这人说的是真的吗?”
霍麓展一时并未答话,只是垂眸敛眉,看起来若有所思。眼前这一出变故,看来也正在他意料之外。不说话,看来就是还不确定真假。”
白鹿歌又问道:“当年联手咱们霍,白,秦三家,逼泽定退位的事好像是真的吧?”
霍麓展点了点头,认同了她的话。
“王位争夺本是如此。泽定太过年幼难以服众,定衡王虽为摄政王,却也堵不住天下众口。如君上所说,当年局面正是大势所趋。”
白鹿歌点了点头,转而却又自嘲地笑出声来。
“搞了半天,就是因为咱们三家和奕峦君把泽定逼得退位了。定衡王一朝从摄政王之尊落了下来,灰溜溜地回了锦潭,所以心生不甘,才策划了从陨英大战到现在的这一连串事情想要重夺大权。”
白鹿歌叹了口气:“这还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霍麓展看了看白鹿歌,沉声道:“得而复失最是伤人。”
“没错,是这个道理。”白鹿歌点头赞同道。
奕峦君道:“佘家一案发生突然,但冤屈早已平反。虽不知你听信何处谗言,要置寡人于死地,但寡人问心无愧。念在你是忠烈之后,你现在若缴械归降,寡人可以既往不咎,饶恕你死罪,遣你回乡安度余生,也不叫佘家血脉断绝。”
那叛军首领闻言,竟又狠狠唾出一口,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今日没能杀你,算我们没本事,活该丧命。成王败寇,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要我们低头归降,苟且偷生,做梦!”
“够了!”白朔邪忍无可忍道。“你说完了没有?唾沫星子飞了半天,说的却都是些毫无根据的废话!老实交代,是何人指派你来的!”
“没人指派!”叛军首领怒吼道。“若要真有,那便是这天地正义,让我来讨伐这奸王!我知道你们不信,好,我就给你们看看你们所谓的明君的真面目!”
叛军首领从怀里摸出了一张血淋淋的白帛来。
“好好看着,这便是救泽定君逃出生天的,我佘家男儿的血书签名!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都是被坐在这尊座上的伪君子所杀。你们大可去查这些人的卒亡之日,便可知真假!”
奕峦君愕然道:“我侄儿还活着?他身在何处?”
“想知道?自己去问他们吧!”
言罢,这叛军首领便将血书往地上狠狠一扔,遂即与一众手下举起了长刀来。
白朔邪急道:“拦住他们!”
话虽出口,但却为时已晚。这些叛军死意坚决,动手毫不犹豫。刀刃划破脖子上的血脉,鲜血喷溅三尺,看得众人又是好一阵哇哇大叫。
整个源乐宫瞬间被浓郁的血腥味占据。妃嫔宫女们都惊恐万分地别过了脸去。
奕峦君看着眼前颓然倒下的一具具尸首,痛心惋惜地长叹一声。
“到底是铁骨铮铮的佘家男儿,可惜了。”
秦旃上前两步,将那张血书捡了起来。
“君上,此物内容是真是假,可要臣加以调查?”
左一刀怒道道:“查什么查?这群刺客嚣张狂悖,这张血书想必也是伪造而来。难不成廷尉大人真信了那些人所说不成?”
秦旃轻声一笑:“左将军何必如此激动,我正是因为不知该不该查,才寻求君上意见的啊。我身为廷尉,直属君上调遣。你这般发问,倒像是要让我听你的似的。”
左一刀面色一僵,赶紧冲奕峦君抱拳:“君上明鉴,臣只是为君上圣名考量,绝无半点不臣之心啊!”
“寡人知道。”奕峦君面色渐沉。“既有人指认寡人蓄意谋害忠良,寡人自然要还天下一个清白。此事定要彻查!”
“臣遵旨。”秦旃俯首道。
霍麓展定睛看了看那布帛上的名字,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视线去。
在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拓跋骋忽然打了个哈欠。
“也不知小王此次出使到底是太巧,还是太不凑巧,竟让小王撞见这样的事,着实尴尬。小王适才袖手旁观,瀚王陛下不会恼我吧?”
奕峦君展颜轻笑:“自然不会,倒是今日的事让亲王见笑了。”
拓跋骋虚伪地抱拳一笑:“小王不才,怕出手被误伤了。不过看了这好一阵的热闹,也觉得有些累了。君上想必更加身心俱疲,既然宴席都变成这样了,不如就散了吧,小王也想歇息了。”
“也好。”
闹成这样,自然不可能再把宴席继续下去了。众臣和妃嫔宫女都是心有余悸,看也不敢去看地上那滩血呼呼的东西,忙不迭地就离开了。
殿卫和一众老宫人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尸体,收拾残局。虽然今日这源乐宫里被弄得血了呼啦的,但到明日清晨,这里绝对不会留下一滴血迹,甚至连一丝血腥味都不会有。
宫闱既是刑场,只不过名字好听些罢了。
白鹿歌忿忿不平地随着霍麓展走出了殿门,抬眼看去,定衡王正与其他诸侯面色凝重地谈论着刚才的事,遂即各自上了马车离开。
她恼怒地跺了跺脚:“岂有此理!这定衡王竟然还会让人在宫宴上动手。而且还说出那一连串的事情来,实在叫人措手不及。那些叛军动手得也太快了,说死就死,连个活口都没留下!”
霍麓展淡道:“私兵已然抓获,定衡王逍遥不过明日了。”
“可是我就是很气啊!凭什么他能料到啊,我刚觉得我学聪明了些,没想到还是被识破了。诶霍三,你说我是哪里没做好吗?”
“哪里没做好?我觉得你哪里都很好啊。”拓跋骋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白鹿歌循声转头,只见拓跋骋双手抱胸,踱着步子走上前来。
“怎么我都把刺杀的细节都告诉你了,你们还是弄得这么手忙脚乱的?还是说你没把情报告诉丞相大人,所以失算了?”
白鹿歌眯起眼睛,捶了拓跋骋一拳。
“谁手忙脚乱了,你不是还说你要派人先动手为强抢功劳嘛。”
拓跋骋耸了耸肩:“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功劳让给你们啊。我这么善解人意,乐于助人,你怎还不领情啊。”
说着,拓跋骋便自然而然地搭住了白鹿歌的肩膀:“对了,适才我在殿中说的,你考虑考虑?”
霍麓展的脸色瞬间又黑了下去。他一挥手,不由分说地将拓跋骋的胳膊拍了下去。
“丞相大人这是何意?”
白鹿歌干笑着横在两人中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他这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不顾男女授受不亲,勾肩搭背没个正形。别跟他计较。”
拓跋骋嗤了一声,转眼看了看宫门前的沙漏。
“罢了,本王懒得跟一根木头计较。夜深了,三小姐可要本王送你回家啊?”
白鹿歌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今日是禁军,差事还未办完呢。何况我也还要等我弟弟,你自己出宫吧。”
拓跋骋只好撇了撇嘴,负手阔步下了长阶去。
但白鹿歌转头看了看霍麓展,却见他站在原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还不回府么?”
“等你。”
白鹿歌挑了挑眉,忍不住偷笑起来。
天上月色正好,星星如撒珠般挂在天际。俯瞰着这逐渐冷清下来的叠檐宫闱。清风抚过,羞红了长阶两侧花圃里牡丹的脸。暗香徐徐将诸多烦扰的心绪都送往云霄。
白鹿歌踢了踢脚尖,总忍不住去打量霍麓展完美的侧颜。她心里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身边的人渐渐少了,安静得只能听见风过的轻微声响。
若是以前,白鹿歌早已忍不住喋喋不休,拉着霍麓展侃天侃地侃大山,顺带再捉弄他一下了。但眼下她却觉得,有这样一片短暂的,没有言语的宁静。竟然是这般美好。
正想着,霍麓展却毫无预兆地转过脸来。平静无波的双瞳像一张网,将她笼罩其中。
白鹿歌莫名有些紧张,赶紧转开了视线。
“你,可会答应拓跋骋?”
白鹿歌无奈道:“我说了我不会啊。他本也不是当真的。”
“若是当真呢?”
“这有什么好问的……不会就是不会嘛。”
白鹿歌心觉霍麓展这也太不会聊天了,一开口就说得这么不留余地。好歹先说点儿别的缓冲缓冲啊。
她撇嘴道:“你跟拓跋骋这么互相厌恶,难不成是有故事?”
“没有。”
“没有那你怎跟他这么不对付?适才在殿中,我瞧着你们都快吵起来了。你要是跟朔邪一样的暴脾气,说不定你们都能打起来。”
霍麓展哼道:“性情不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