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惬意地翘着长腿,脸上盖着一顶斗笠,像是在打盹儿,对自己这铺子前吵得昏天黑地的场面简直是不闻不问。
白鹿歌打量了这人一眼,旋即又询问地看了霍麓展一眼。
而霍麓展则直接得多,上前拱手作揖道:“见过拓跋亲王。”
一听这称呼,那两个壮汉顿时就跟机关似的忽然动了起来。“哇呀呀”大吼一声,举起碗大的拳头就要冲上前来。这架势,吓得那些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商人们浑身一颤,忙不迭地退到一旁。
白鹿歌本脚步一动想要躲避,但眼角却见霍麓展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她心觉尴尬,只好也站在原地没动,眼瞧着那两个壮汉的拳头气势汹汹袭了过来。这力度,打在脸上那铁定是要破相了啊!
正忍不住了想抬手去挡,就听得那躺椅上的人大喊一声——
“慢着!”
一声令下,两个壮汉的拳头硬是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
白鹿歌暗自松了口气。
躺在椅子上的人慢悠悠地拿下了斗笠,坐起身来。
三年不见,拓跋骋竟是又长高了许多,也晒黑了不少。他打量了霍白二人一眼,锐利有神的双眼顿时一亮。
“难怪这声音这么熟悉。霍公子,还有二少将军,好久不见啊,没想到你们还能认出我来。”
“去年才见过,自然能认出”霍麓展语气发冷。
拓跋骋哈哈一笑,起身从铺子的台阶上跳了下来:“那二少将军呢,可是认出我了?”
白鹿歌露齿一笑:“险些就没认出。”她对比了一下自己和拓跋骋的身高。“我的乖乖,你怎么长这么高。诶霍三,你没人家高啊,差了这么多。”
白鹿歌比了比手指。但一瞧霍麓展,却是脸色黑得宛如陈年老黑锅。
不过尤夷人本来大多就身形高大威猛,相比而言,中原人肯定就要纤细一些。霍麓展比拓跋骋略矮了半寸,已算是很高了。
只是这么瞧着,拓跋骋真是又高又壮实。白鹿歌要看他的脸,须得仰着脖子才行。
他身上穿着狐皮短毡,赤着胳膊戴着护臂。鼓鼓囊囊的肌肉线条优美纤瘦,充满了草原儿郎的力量感。白鹿歌没忍住,伸手捏了捏拓跋骋的胳膊。滑.腻紧实的肌肉散发着蓬勃生命力,像铁一样扎实。
拓跋骋笑道:“你再捏,我可要告你当街调戏良家少男了啊。”
“告吧告吧。瞧你这样,平日没少练啊。”
“那是……”
霍麓展冷然打断了拓跋骋:“亲王怎会来沐柳?”
“这,不是很明显嘛。”拓跋骋指了指身后的皮货摊。但霍麓展依旧面色不善,显然是不吃他这一套说辞。
拓跋骋只好耸了耸肩:“行吧,其实我早知你们那个北昌王子会出巡路过此地。所以特意来这儿,想要跟你们打个照面。律司大人大可放心,我并未抱有什么不轨之心。不过是想与旧友一叙而已。”
说着,拓跋骋又转眼瞧了瞧一脸稀奇,拿着一只木埙把玩的白鹿歌。霍麓展双唇微抿,面上虽无表情,但眼底已显了些怒色来。
“出巡仪仗已半路折回,亲王何以还等?”
“等你们啊。我知道,你们出巡队遇见刺杀了嘛。我听说你们被冲散了,还四处派人寻找你们呢。没想到你们倒是自己得救了。”
“亲王消息灵通,自然早知罕元会设伏刺杀。”
拓跋骋本随意轻笑着,但听霍麓展这句话,笑意便是一暗。
原本拓跋骋话里,是避重就轻,只将重点放在与他们重逢上面。可谁知霍麓展根本不上当,还是一针见血地点破了他早知刺杀一事的消息。
不过嘛,各国之间各自派遣密探,打探情报,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拓跋骋会知道罕元预谋刺杀,也正常。不正常的,是他竟然还知道刺杀的细节。
“唉,好不容易见上一次,律司大人就别这么斤斤计较嘛。”
霍麓展并不打算罢休:“亲王位高权重,何以协助罕元谋划此次刺杀。”
白鹿歌一惊:“什么?怎么这事又跟拓跋骋扯上关系了。”
拓跋骋苦笑道:“这我可是冤枉得很,我可没有协助罕元。我只是知道他们会设伏刺杀而已,所以就派了两个人潜入其中打探消息。仅此而已。”
“嘿你这人,你既然早知道,为何不事先告知我们?”
“我为何要告知?我是尤夷人啊,你们大瀚是我们尤夷多年的劲敌。你们跟罕元越是闹,我越是高兴。要是你们真因此事开战,我尤夷兴许还能捞一笔渔翁之利。你说,我为何要告知啊?”
“你……”
白鹿歌两手叉腰想开骂,但又觉得拓跋骋这话也是情理之中。换做是她,她肯定也不会大发善心告知的。
“说到底,你们为何会被刺杀,原本也不是我告不告知就能改变的。我猜测,白谛皈和秦赳肯定早就料到罕元会出手刺杀了。这刺杀为何会顺利进行,想必你们比我清楚吧?”
拓跋骋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不得不信服。这次刺杀,本来就在意料之中。都是北昌和安九鸣这两个废物不听劝告,才演变成这番局面。
这么一想,倒还真赖不到拓跋骋头上。
“如今刺杀一事并未公之于众,罕元与我大瀚也未起战事,亲王定是失望了。”
拓跋骋哈哈一笑道:“失望倒不至于,就是不太高兴看到你。”
霍麓展淡道:“彼此彼此罢了。”
白鹿歌狐疑地瞧了两人一眼,总觉这两人像是话里有话,但是她又品不出到底是藏了什么话。
“既然你就是来瞧热闹,那你为何还压低皮货市价?”
“我怎就压低市价了?你们那些商贾一个个都掉进了钱眼里,我实在懒得跟他们论价,这才胡乱开价的。”拓跋骋无辜道。“难不成我堂堂亲王,真要跟他们做生意不成?”
“可你一直留在这儿,已对这本土的皮货生意造成很大影响了。热闹既然看完了,就赶紧回你的尤夷去。”
拓跋骋抱臂苦笑:“咱们也算相识一场,我千里迢迢跑来这儿就是想见你一面叙叙旧。等了这么多天,你却要赶我回去。你们中原女子,都这般无情吗?”
霍麓展冷漠道:“两国朝臣交往,自然论不得情义。”
“若是不已朝臣身份,而是以朋友呢?你们中原老话不是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嘛。律司大人饱读诗书,自然懂这个道理。”
拓跋骋说着,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就要勾搭上白鹿歌的肩膀。霍麓展眉尖微颤,忽地伸手攥住了拓跋骋的手腕。
“律司大人要动手?
“她身上有伤。”
拓跋骋面色一变:“什么伤,我看看。”
“不必,我已处理过了。”
白鹿歌挑了挑眉:“你们俩有什么毛病?真要打架么,待我先去买一包炒瓜子来,你们慢慢打。”
拓跋骋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挣开了霍麓展的手。
“行了,废话少说。今日我们来找你,就是因为你那些皮货搅乱市价的问题。你是亲王,养尊处优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不知道这小小皮货的物价变动,会对本地百姓造成什么影响。走走走,我带你去亲眼瞧瞧。”
两个男人相互横眉冷对,恰是谁也不想再多说话的样子。三人一路沉默着回了柳家,谁知还在院门外,就瞧见那院门大敞着。鸡圈里的鸡都咕咕直叫地跑得满院子都是,晾晒肉干的架子也全都倒在了地上。
白鹿歌心道不好,赶紧跑进院里。一眼便瞧见那刘肥鸡今日竟然带上了一众官差前来,正在着这院子里闹得不可开交。
柳夫人和柳一一摔倒在地,柳猎户拼了命地护着母女俩。用后背抵挡着官差们手里的长棍,而柳小二已被打肿了脸蛋,被刘肥鸡拎在手里,宛如拎着一只小鸡。
柳小二拼命挣扎着,抬眼瞧见白鹿歌几人进了院子来,眼里迸出惊喜之色。
“师……师傅!”
白鹿歌眉峰一扬,怒不可遏地抽出长枪。
“还不快把他给我放了!刘肥鸡,你找死!”
刘肥鸡扭头狠道:“你们倒还敢回来。一群刁民贼子,本大爷今日就要叫你们尝尝厉害!打断他们的腿,抓回去扔进府牢里!”
“是!”
一群官兵齐声应道,随即举着长棍冲了上来。这架势,瞧得拓跋骋好一阵子回不过神来。但转眼瞧白鹿歌和霍麓展都已迎了上去,他也不好袖手旁观。
但他并未上前,只是立在原地抬手拔出了腰间象征身份的鹰羽金刀。
下一刻,只听得四面八方传来一阵拔刀之声。原本在街上游走的许多路人此时就像被触发了机关一般,齐刷刷朝着这农家院子冲了过来。
他们都是拓跋骋伪装成乞丐,小贩,甚至是挑粪老汉的护卫。为的就是融入城中,暗中保护主子。此时一见指令,自是如风一般赶到。
“不可杀他国子民,打得他们不能还手即可!”拓跋骋道。
此言一出,众护卫又齐刷刷地将弯刀收回鞘中。白鹿歌见这群护卫来势汹汹,便也拉着霍麓展退到一旁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