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歌无法,只得皱着脸吃力地翻了个身。
借着火光,霍麓展才看清白鹿歌左肋下方那处箭伤。那箭头深深嵌入血肉,箭杆断口十分粗糙,一看便知是被她生生折断的。她已涂了些药末上去,但伤口未经包扎,还在溢出细细的血丝。
若不把箭拔.出来,就无法包扎,若不包扎就无法止血。霍麓展心中焦虑,不知该不该将箭头拔出。他虽看过一些医书,但终究不是医者,实在无法断定这伤是否伤了内脏,若贸然拔出,会不会让伤势进一步严重。
白鹿歌皱眉道:“你怎么,看了半天都不说话啊。我是要死了么?这么严重?这箭也没射中我的要害啊,就是流血多了些而已,你可别吓我啊。”
霍麓展无奈一笑。
“皮外伤而已。”
白鹿歌虽看不见伤口,但身上却觉这绝不只是皮外伤的程度。这箭头刺在肉里,叫她每一次呼吸都觉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胸腔隐隐作痛。若是先前落马时没杵在地上,这伤兴许还不会这么严重。但现在,她也说不清楚到了什么地步。
她知道霍麓展在顾虑什么,但拔与不拔,其实结果也差不了多少。
若真是要死,也不过是死的快点和慢点罢了。于其慢慢受折磨,白鹿歌反而希望自己死的干脆点,也免得拖霍麓展后腿。
“拔.出来吧。这玩意儿,扎在肉里疼死我了。”
霍麓展微愕:“眼下没有清洗伤口的盐酒,拔箭或会感染。也没有麻痹药物。你能受得了?”
白鹿歌拔出靴子里的匕首递给霍麓展:“尽管拔,我忍得了。”
霍麓展眼里略显不忍,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将匕首放在火堆上燎了两遍,贴着箭头刺入的地方小心地割了进去。
白鹿歌咬紧了一缕头发,后背剧痛叫她实在难以忍耐地“呜呜”了两声。冷汗大颗大颗地溢了出来,双手紧握指节苍白。伤口刻骨的痛叫她恨不得一头晕过去算了,但越是痛,她却反而愈发清醒。
她浑身颤抖着,竭尽全力没有再吭声。转而只觉后背伤口一阵异.物拔除的怪异感,再扭头时,霍麓展已将箭头给拔了出来。伤口处留下一个黑黝黝的箭孔,汩汩地往外冒血。
霍麓展快速点了白鹿歌的几个穴位以作止血。随后将香囊里剩下的止血止痛的药材都揉碎,裹在布条里按在白鹿歌的伤口上。
衣服撕成的布条并不长,霍麓展只能多缠几层。他将布条环过白鹿歌的胸口,手背一时不慎却轻轻碰到她胸前的那片柔软,叫他双手如触火般一颤,遂即赶紧收了回来。
白鹿歌亦是微微一动,随即哼笑一声。
“好你个霍三,竟趁人之危屡次占我便宜。你不是淑人君子么,怎么跟那安九鸣一样好色?”
霍麓展面上十分不自然。幸好白鹿歌背对着他,否则他此时窘迫的模样若叫她看见,还不知她又要说些什么骚话来惹他难堪。
“男女授受不亲,我并非故意。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事了?唉,不过嘛,你也是男人,男儿本色嘛我懂。当年在学士院,你当我是男儿身时,咱们相处还自在些呢。现在不行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胸,要再女扮男装,可不容易了。趁现在没别人,要不你好好摸摸?”
霍麓展实是无言以对,索性坐到一边不说话了。
白鹿歌撑着身子靠回了石头上,冲着霍麓展露齿一笑。
“瞧你,我跟你开玩笑呢。都什么时候了,别总苦着一张脸。多笑笑,什么事都会变好的。”
“先前,落水时……我并非有意。”
“有意什么?”白鹿歌想了想,恍然道。“哦,你说你亲我?还是摸.我?”
霍麓展面色一沉,双唇微抿别过脸去。白鹿歌见他像是生气了,这才哈哈一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那是为了救我,不得已为之而已。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也别觉得有何不好意思。今日我救你两次,你救我一次。你还欠我一次呢,还不快谢我?”
霍麓展听她这话,却丝毫不觉轻松,反而更加不悦地抿紧了双唇。
“呿,不说就算了。”白鹿歌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下了,抬头便望见漫天星河。辽阔无垠的天际仿佛包容万物,但又好似触手可及。
她伸出手去,却只摸到一片虚无。
“也不知道大哥他们怎么样了,我们虽引走了一些刺客,但对方的主力还是在他那里。如今我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也不知如何才能跟他们会合。我就这么跑了,若是大哥有什么事……”
霍麓展眉心的沟壑更深了几分:“白谛皈领兵数年,不会有事。你且顾好自己再说。那群刺客的目的,是想擒走北昌。若他们依旧怀疑我是北昌,恐还会追来。”
“哼,让他们来啊,姐姐我非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不可!都怪北昌和安九鸣这两个废物,否则,我们也不会跟我大哥走散了。”
“罕元的目的,或是将北昌挟持,用以要挟我大瀚。两国纷争已现端倪,恐战事将近。”
白鹿歌哈哈一笑:“北昌,这种废物就是该被抓走。说不定君上就会派人前去杀了这废物。眼不见为净,我才懒得管他是死是活。说来今日,若然本想趁乱杀了安九鸣的。谁知叫他跑了,我追来,其实是来杀他的。”
“我知道。”
“可现在你在这儿,我若杀了他,便多了一个目击者。杀他不难,杀你有点儿难度。何况,我也舍不得杀你。你说我到底杀不杀他?”
“不杀。”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出巡队中安氏势力众多,今日动.乱必有人看见你我和他一道出逃。若你我回去时,唯独他死,必引怀疑。”
“那么多追兵,他就是被杀了也不奇怪。”
“你与安九鸣素来不睦,今日白若然才趁乱动手。既便安九鸣真是被追兵所杀,你也一样脱不了罪名。唯今之计,只有把他活着带回去。既便他死了,也要带上尸体回去。”
白鹿歌气恼地一握拳头:“区区废物狗贼,杀也不能杀,赶又不能赶。看着就叫人恶心。”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关键是现在霍麓展也在。她若杀了安九鸣,回去叫安氏追查下来,恐怕还会连累霍家。白家自是不用说,安敛和安王后早就把白家视作眼中钉了,绝不会放过一丝机会来对付白家。
如此想着,更叫人心中烦乱。白若然实在冲动愚蠢,杀就杀了,偏生还失手。这下可好,等安九鸣活着回去,还不知会搅出什么事来。
一时沉默,霍麓展便站起身来四下环顾了一番。
“出了今日这样的事,君上定会立刻召回出巡队。指望出巡队派人来找到我们绝无可能。眼下只有往东走,去沐柳太守府求助。亮明身份,他定会派人将我们护送回笙央。”
白鹿歌愕然:“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现在身处何处,该往哪儿走的?”
“当年学士院课中教过。你抄了《星象说》十遍,竟也记不住?”
白鹿歌抬头看了看满天的星星,只觉这些可人的小珠子都长得一模一样。哪里就能看出方位了?她尴尬地轻咳一声,别过脸去。
“都过了三四年了,我怎记得住?你记得住,那便按你说的走呗。不过,我现在这个伤,我真不知我能坚持走多远。我若走不到了,你得帮我一个忙。”
白鹿歌说着,指了指躺在一旁的安九鸣。
“我若死了,他得跟我一起死。回去就说,我力战追兵,死了。他,没能保住命。如此合情合理,安氏总不能说什么了吧?”
霍麓展面色微暗:“你不会死的。”
“嗨,人总有一死。你放心,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能活着,肯定不会说死就死的。”
言罢,白鹿歌遂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火光袅袅在她脸上轻轻摇晃,给她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她面色苍白,但手里却还紧紧握着自己的长枪。
既便是在负伤虚弱时,她也是这般坚强警惕。似是这天下,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叫她退缩,动摇。既便身处绝境,她也依旧可以睡得安稳,笑得开朗。
看着白鹿歌这副熟睡的模样,竟叫霍麓展心底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丝平静感来。他唇角微动,替她将盖在身上的衣袍裹紧了些。
转眼间瞥见适才取下来的那支箭头。先前并未注意,现在看去,那箭头上像是还刻了什么图案。霍麓展拭去那上面沾染的血迹,借着火光细细辨认了一番,才瞧见上面俨然刻着一个小小的新月图案。
新月?他记得在《天地百家杂谈》上曾提到过,这是罕元王室的家纹。
莫非这些刺客,是王室木家的人派来的?霍麓展心觉有异,遂将这箭头包在布里收了起来。做完这些,他才靠在一旁闭目养神起来。
失散的三人算是勉强安定了下来,但此时在出巡队营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