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不懂,以为霍白两家真的是因为多年交好才那般亲密。但后来长大之后才逐渐明白,除却交情,霍白两家在朝堂上也是相互平衡的,谁也不比谁强些弱些。只不过这等平衡,却偏生因白家势力渐重而被打破。
说到底,霍家是文臣出身,那霍芸畅甚至不能议政,不能像白家女子一样驰骋沙场。于霍明宗这样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来讲,女儿哪有权柄重要?
那时白家军权渐重,在平安之乱中立下头功。而霍家虽也立功,只不过谋略再多,也比不上斩下乱臣贼子的脑袋那么有用。故而白家一举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第一大家,而霍家却只能屈居其后,霍明宗心里自然不满。
故而霍芸畅的死,不过是两家决裂的一个借口罢了。
如今聂家没落,大将军一职空缺。这时,必定会有诸多武将世家削尖了脑袋去抢这个位置。霍明宗在这个时候请白鹿歌他们吃饭,其真正原因多半是是觉得白家如今势力大减,白朔邪又太嫩了,容易掌控。
所以此时若助白家再得军权,那便相当于是他自己捏了兵权。
这一层道理,既然白鹿歌都能想明白,那霍麓展就更清楚了。所以霍明宗刚才那些话虽说得那叫个感人肺腑,但其实细细品来,只叫人寒心。
思绪纷飞间,侍女们已将琳琅满目的菜肴都端上了桌来。珍馐美馔鲜香四溢,光是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白朔邪从早朝到现在就一直饿着肚子,此时也不客气直接拿起了筷子来,二话不说往嘴里塞了块肉。
“嗯,这个红烧狮子头不错。诶,你们怎么都不吃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吃这么多,脑子白长了。”
白朔邪有些不明就里,只得依依不舍地将筷子放了下来。
白鹿歌道:“霍伯伯,有您今日这些话,我觉得我大哥和二姐泉下一定能安心了!眼下我们白家平反了,也是件大好事。只可惜我这个弟弟傻得很,恐怕再多努力,也不能叫我们白家回到以前那般风光了。不过,平淡是福,就让他当个小将军也好,免得他脑子笨,被人当猴耍了都不知道。”
白朔邪不乐意了:“你骂谁是猴子?什么意思啊你?”
“闭嘴,我是在告诉你,知足常乐。不然你也想跟二姐那样死无葬身之地么?”
白鹿歌一拍白朔邪的肩膀,微不可见地冲他挑了挑眉。白朔邪心中茫然,但见白鹿歌这副神情,便是心领神会。
“也是,哈哈哈。”
姐弟俩一唱一和,又起身对霍明宗敬了杯酒。如此拐弯抹角,倒也勉强算是把心里那层意思向霍明宗挑明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不用说的很明白,意会之下自然清楚。说来这也是白鹿歌跟了霍麓展一个多月来,慢慢学到手的窍门儿。
白鹿歌言下之意虽是拒绝,但也没叫场面变得更加尴尬。霍明宗反而哈哈笑着,邀众人同饮,推杯换盏吃肉喝汤,面上都是热热闹闹亲切万分。
唯有霍麓展,从始至终都面如寒霜。
白鹿歌瞟了瞟他,心里只觉是无可奈何得很。毕竟霍芸畅的事,是霍麓展心里过不去的坎,今日这些话,怕是触了他的底线了。
她嘿嘿笑着,戳了块鱼肉放进霍麓展碗里。
“展哥哥你别干坐着啊,你不是喜欢吃鲈鱼嘛,快吃快吃啊。不过这鱼好像没有过油炸过,少了那么点儿味道。”
白鹿歌撑着下巴冲霍麓展笑了笑。
回想起来,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知道霍麓展喜欢吃清蒸鲈鱼的了。记忆里她跟霍麓展同桌吃饭的次数少之又少。
不过细细想来,好像每一次都比这一次要轻松自在得多。
说起来,印象最深便是她刚刚从师傅盘星子手下学成出山的时候。白鹿歌还记得很清楚,那时正是初秋时节,柳叶微黄,枫叶渐红。凉爽轻风那么一吹,便叫那轻飘飘的树叶瑟瑟飘落。
落在笙央熙熙攘攘的东门大道上,落在那穿着一身清爽糯白色束袍的白鹿歌的肩头。
她骑着一匹脖子上系着一圈儿铜铃的老马,缓缓在笙央城的东城门下驻足。她一手持着白鹤衔荷的折扇在胸前轻拍送风,一手拿起一颗鲜红的苹果放到嘴边啃了一口,恰是逍遥自在的模样。
城门前邀着辇车赶着牛车的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红底黑字的“瀚”字大旗迎风飞舞。此时正近午时,城门楼阁上传来悠长浑厚的撞钟声。立在城门上持枪守卫的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撤去一批,换上了更值的另一批。
虽是这样稀松平常的场面,但看在眼里却叫白鹿歌心中激动不已。她仰望城门,胸中都是蠢蠢欲动的热血。
“笙央城,我回来了!”
正是久别家乡,几乎就要热泪盈眶之时,身边一个男子却忽然望着她,两眼好一阵发直。打量了许久,此人竟忽然大喊一声——
“二少将军,白家的二少将军回来啦!”
白鹿歌被这冷不丁的一嗓子惊得肩膀一颤。她茫然低下头去,只见一青衣男子热情得好似马道驿站外开黑店的店小二,冲上前来便一把拽住白鹿歌的衣角。
“真是二少将军!在下久闻二少将军大名,如今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不知少将军可否赏脸,择日到在下府中坐坐?在下是行令李家……”
白鹿歌支吾道:“我们……认识?”
话音刚落,身边又是几人快步冲上前来。一灰衣男子径直撞开那青年,抬头正要开口,就又被另一红衣男子给推开了。
“早就听说二少将军风姿过人,英姿飒爽,今日得见果真是天人之姿!少将军若不嫌弃,在下明日就登门求亲……”
“求,求亲?”白鹿歌的嘴角抽搐了几下。
只瞧眼前的人挤来挤去,大多都是衣着还算华贵的青年才俊。但推推搡搡间竟然还挤进来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大爷。
大爷努力挺直了腰板儿道:“少将军啊,老朽虽已年近花甲,但还老当益壮……”
白鹿歌两眼一瞪,吓得手里的苹果都落到了地上。心道她离开笙央三年,一次都没回来过,这些人怎就能一眼认出她来?认出来也就罢了,这一露面就要求亲是唱哪出?
她当即将折扇一收,拽紧了缰绳就要跑。
“诶,少将军留步啊,在下对少将军可是一片痴心……”
“你赶紧给我滚,我都不认识你。松手,你若再不松手我可要打人了!”
这红衣男子不依不饶,抱着白鹿歌的一条腿就是不肯松开。白鹿歌实是忍无可忍,索性抬脚一踹,直踹得这人向后倒飞出去,双眼突出面色酱红上气不接下气。
但就是这样,此人手里竟然还死死地拽着白鹿歌的一只靴子!
“驾!”
白鹿歌不敢犹豫,狠踢马肚就往城中飞奔而去。扭头一瞧那一群人竟还在原地吵得不可开交,几人甚至还冲出重围朝着白鹿歌追了上来!
“我的娘啊,这些人究竟吃错了什么药。”
白鹿歌一骑绝尘跑得飞快,但入主城大街便处处都是行人。白鹿歌只好勒马,低着头拿起扇子遮住自己半边脸,生怕是又碰上那些个吃错了药的公子哥来。
可谁知还没走上几步,路边就忽然窜出四个黑纱蒙面的贼人来。几人手持长刀,步伐矫健,眨眼间就将她围在了中间。街道上路人络绎不绝,瞧见这等场面,都纷纷退得远远的,伸着脖子一心只想瞧热闹。
为首的人抬手一指白鹿歌的鼻子:“呔!你就是白家的二少将军白鹿歌?”
白鹿歌狐疑地打量了几人一眼:“是我。”
“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可知你去年在青鸾城打伤了我家公子,闯了大祸!如今你还敢回来,怕是找死。不过,你若是交出你身上的财物,我等或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白鹿歌废劲地回想片刻:“我打伤了你们家公子?有这回事么?你们家公子是何人?”
“呃,我家公子是……”
另一贼人插话道:“你少装傻!要么给钱,要么给命,你自己掂量掂量。”
白鹿歌心觉好笑。心想自己这几年没回笙央,怎么笙央城竟然会有人当街行凶?这京都的护卫兵都是干什么吃的?如此疏忽,怕是要叫当值的百夫长被关进大牢了。
她苦口婆心劝道:“你们还是赶紧回家吧,此处不适合抢劫。即便要抢劫,你们也不应该做得这般兴师动众啊。搞得人人皆知了,既便我给你们钱,你们也逃不出笙央的。”
“少废话,把钱交出来。”
“我没钱。”
“没钱?那你腰上挂的荷包是什么?赶紧交出来,否则大爷我叫你满脸开花!”
白鹿歌叹了口气,并无二话,直接解下了腰上的荷包扔了过去。几人凑上前来一瞧,那荷包果真是空空如也,只有几个铜板。
“瞧,我都说了我没钱。”
一女贼道:“没关系啊大哥,没有钱我们还能劫色!这姑娘虽长得丑了点,但总比没有强啊!”
“这位姐姐,你这话未免太伤人了。再说你我都是女子,你怎么劫色啊?你们打不过我的,还是赶紧走吧。”
“大哥,她说你们打不过她!”
“好狂妄的丫头,你这么说,大爷就更不能放过你了。兄弟们,给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