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朔邪冷哼一声道:“何为一面之词?聂将军莫不是没听见适才轸卬侯所做的一番推理分析?你姐姐聂箐正是当年聂家与白若然之间传信之人。白若然虽已死了,但这些信,都是她和你爹的手笔。你若要否认,大可调聂赦这几年来的奏呈文书,比对比对那是不是他的笔迹!”
“即便如此,又岂能断定这些信件不是有人刻意模仿笔迹伪造而成?”
霍麓展冷冷道:“五年前,何人会料到今日?若要验证纸张新旧,大可传造纸厂御工前来鉴定。”
奕峦君捻了捻手里的纸张,点头道:“若是做旧,必不可能逼真到如此地步。”
聂辒此时简直是百口莫辩:“君上,这不可能,臣真的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啊!恳请君上明鉴。”
“君上,臣女相信聂将军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白鹿歌插嘴道。
“臣女与轸卬侯在元江查到此事时,质问过我家四妹。得知她与聂赦,其实也都是听命于一个位高权重之人的命令。就连若然都不知道那人是谁。可见这人城府极深,谨慎得很。聂赦死得那样突然,也正是这人暗中动手除掉了他。故而这人必不可能会让聂辒知道自己身份的。”
“既便聂辒什么都不知道,但聂赦欺君罔上,谋害朝廷重臣,假传军机致使战役惨败。数罪并罚,整个聂氏一族也当受连坐之罪!而白若然既做得出谋害血亲之事,可见其对白家的仇恨何其深重。她所说的话不可作数。”
霍明宗说着,将目光转向了常婉:“既有从千杀阁带来的人犯,那就当严加审问才行。若能问出那幕后之人的身份下落,才可叫五年前陨落的万余英灵心安啊!”
“丞相所言正是寡人心中所想。”
霍濯墨指着常婉喝道:“你说,指使白若然和聂赦的到底是何人,身在何处!”
常婉本是跪在殿中头也不敢抬。平生她哪里见过这般场面,此时被霍濯墨这么一吼,更是肩膀一颤紧张万分。
“民……民女未曾见过那幕后之人,诸多事情,民女知道的并不比诸位大人知道的多啊。”
“胡说八道!你身为千杀阁的骨干,以蛊术而得重用。想必与那白若然也是关系匪浅,你怎可能没有见过她所效忠之人?”
“可是,民女真的没有见过啊!”常婉紧张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瞟了白鹿歌一眼。“民女只知,此人地位显赫,一心想要夺取王位……并且最近,最近正谋划着趁尤夷使团前来时,勾结尤夷行刺君上。别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闻此言,殿中众人皆是一片愕然。
霍明宗面显怒色:“果然如此?这佰邑王突然率使团前来,臣早知他必定有所图谋。只是未曾想到他竟然如此猖狂,竟敢联手奸臣欲谋害君上!”
秦旃转了转眼珠,插话道:“可仅凭此人一言,岂能作数?佰邑王地位显赫,若说他要联手某人行刺君上,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常婉本是千杀阁中人,此言兴许是为了挑拨尤夷与我大瀚的关系。”
霍麓展道:“未必,今日常婉被廷尉署释放,我便推测此人定会派杀手前去灭口。故而才与三小姐相商,将常婉救下。既要灭口,想必正是为了掩盖此事。”
“吾儿言之有理。如今我大瀚与尤夷本就剑拔弩张,正是乱臣贼子借机滋事的绝佳时机。贼子谋权,尤夷谋利,廷尉莫不是连这道理都不明白?”
面对霍明宗的质问,秦旃却依然从容不迫。
他微微颔首,狐面笑意盈盈:“丞相所言有理,是臣下愚昧了。”
白鹿歌张了张嘴,本是想将霍麓展前些日子里对秦旃的怀疑说出来的。但见霍麓展面色淡然,似是不打算说起秦旃的什么问题来,她也只好闭了嘴。
但一旁的霍濯墨却不依不饶:“常婉既然交由廷尉署审问,为何廷尉署却未问出行刺之事,就将人放了?若是今日三小姐没能救着人,岂不是要酿成大祸。廷尉大人,你这可是渎职!”
秦旃淡道:“君上明鉴,臣下此前未曾料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暗局,一时疏忽,还请君上恕罪。”
奕峦君此时无心追究秦旃的过失,目光都放在常婉的身上。
“既然人已被带回来了,应当如何审问就如何审问。”
霍濯墨阴狠道:“君上,廷尉办事不力,此女不如还是由臣来审问吧。她意欲隐瞒,那就好生拷问一番,看她开不开口!”
常婉闻言,面色煞时一片苍白。她求助地望向白鹿歌,双手微微颤抖。
白鹿歌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而道:“霍二公子未免太狠心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姐姐,你也舍得动重刑?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啊。”
“三小姐,国法之中可论不得什么怜香惜玉。这是在君上面前,休得胡言乱语!”
白鹿歌横了霍濯墨一眼,心里又不禁想起那日在霍麓展房里听见的话来。
本来从小白鹿歌就不喜欢霍濯墨这个人。如今霍濯墨在霍家得势,便对霍麓展这个嫡子处处压制,耀武扬威。简直就跟当年的赵姨娘欺负霍麓展和霍思疆一样,这俩母子一个样,都是势利之徒。
如此想着,白鹿歌看霍濯墨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嫌恶。
她嗤笑一声:“我哪里胡言乱语,你说她那主子都派人来杀她了,她还有必要守口如瓶么?连人家廷尉大人,司法大官都没动重刑,你要动,你什么意思啊,越权啊?”
霍濯墨眉心一抽:“你说什么?”
“我说的话有那么难懂么?重刑之下必多冤屈,她如今已是一枚弃子,自然明白赶紧说了真话才能保命。你现在再动重刑拷问,只怕问出来的全是胡说八道的假消息。你脑子笨就别乱出馊主意。”
“你……!”
“诶你别过来啊,别靠近我。我说了我见了讨厌的人会犯病的,我要是疯起来你拉不住。”
霍濯墨气得咬牙切齿。一旁的白朔邪一见他这副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便也恶狠狠地投去目光。姐弟俩一个鼻孔出气,一时也真是让霍濯墨难堪又无言以对。
正当此时,奕峦君却缓缓站起了身来。
“够了。众卿所言,寡人已然知晓,吵什么?”
众人闻言纷纷跪地俯首,无一人再敢出声。
“君者,是为尊。取义德才兼备,有所为有所不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主者,是为权。取义公私分明,得权而不骄,有势而不妄。二者皆有,才可算君主。众卿今日争论许久,虽是为寻觅幕后真凶,可于寡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番声讨。”
他长叹一声,走下尊座高台来。
“当年陨英大战过后,寡人亦是怒发冲冠,未及多想便轻信了聂赦所言。如此才致使百战侯含冤惨死,还对聂氏大加封赏。如今忆起,只觉是愧悔难当。”
白朔邪道:“君上言重了,奸臣谗言蒙蔽,岂能说是君上之过。”
“是过非过,寡人心中自会铭记。”奕峦君俯身将白鹿歌姐弟俩扶了起来。“但如今始末已清,寡人必会让白家英烈沉冤昭雪,也必定会让那幕后之人无所遁形!”
聂辒跪在殿中本已是颤抖不安,此时再听奕峦君这番话,更是面如菜色。
他膝行两步上前咚咚地磕头:“君上!君上恕罪,臣当真不知当年家父会犯下如此大错!但请君上念在我聂家为大瀚效力数十年的份上,念在家父已死,我族无一人知晓当年实情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霍麓展冷冷睨了聂辒一眼:“聂赦在朝,多是贪图享乐,敛财无数。聂戎长在聂家,亦是奸污民女罔顾法度。臣暗中调查聂氏,查出其族中之人贪污剥削,强占民田民宅等罪宗数卷。请君上过目。”
说着,霍麓展竟真从袖中拿出了一卷厚厚的檄文,递到了奕峦君的手中。白鹿歌惊得瞪大了双眼,当即对霍麓展暗暗竖起了拇指。
而霍麓展这一补刀正中要害,当即是叫聂辒面色发黑,再也说不出话来。
霍明宗哼道:“聂将军还有什么话说么?你父亲和你弟弟的为人,想必你比我们更清楚。你们聂家当年骤然得势自是风光,但飘飘然间却忘记了为臣的本分!”
聂辒痛哭流涕,转眼望着殿中众人,但目光所及全都是一片冷漠。他心中绝望无奈,只能伏地嘶声痛哭。
聂辒这人说来也真是倒霉。他原本也算是品行得当的翩翩公子,但如今却是受父辈所累,弄得一身骂名。当年聂赦一番谋划,虽然叫聂家一时风光无限。但这种如天降横财一般突然到手的权势,转眼间就会蒙蔽人的良知和底限,也为聂家如今的没落埋下了祸根。
今日这事一经昭告天下,恐怕聂辒的名声会比白鹿歌当年的名声还臭。
奕峦君面色铁青地看了看霍麓展递来的檄文,眼中怒火更甚。他愤然挥手,檄文如千钧铁板“啪”地砸到了聂辒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