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喀!喀!喀!”
清晨,李府。
一个少年在院子里,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拿着钻子,站在小木凳上,对着两米高的花岗石敲敲打打。
花岗石一些部位被快速去掉,一个模糊的人形呈现出来。
少年停下手中动作,退后几步,拿起一旁手掌大小的石膏模型,放到石胚前仔细对比。
“差不多了。”
他心中计算着后续的工作,再次拿起工具,用比之前更细心的动作,一点点地对石胚作进一步的加工。
随着时间过去,因为体力的消耗,少年开始额头冒汗,内衬和领子都被汗水浸湿,手臂也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
但他的眼神依旧无比认真,没有丝毫的懈怠和敷衍,进入了旁若无人的专注状态。
高强度的动作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当少年再次停下时,原本有着模糊人形的石胚,已经变成了一个五官丰满、身宽体胖的中年。
福公,一个头戴官帽,有着和气笑容,胡须长至胸口,一脸福相,双手抱拳呈道贺状的中年。
这就是最近少年练习雕刻时最常用的形象。
少年几近虚脱,用了一整个白天时间,把石雕完成了差不多一半。
他看着雕像,心里计划明天要完成的部分。
“源白!”
少年身后传来叫唤,一个妇女缓缓走来,用手巾擦了擦少年额头,心疼说道:“你又忘记时间了,这样对身体不好,快洗漱了到饭厅来,我和你爹都在等你吃饭呢。”
“娘,我累了,晚饭让人拿点放我房里就行。”
“你这小子!”
李母语带责骂,不管源白的拒绝,拉着他就往厢房去,一边吩咐仆从准备热水,一边碎念着要儿子注意身体。
源白虽不太情愿,但无力反抗,经过一番折腾后,一身干净清爽来到饭厅。
“小椿,去唤老爷来用膳。”
源白被母亲按到饭桌前,桌上摆满了香气四溢的饭菜,诱人的香味让他耸了耸鼻子,顿时也有了些食欲。
不一会,李父到来,看到源白时露出欣慰神色,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开始了用餐。
“源白,圣城的人下周就到了,你准备得如何?”
李父也是一位雕刻师,多年前被圣城的人选中,获得机会到圣城学习更高层次的雕刻,再回来时成了镇上最了不起的雕刻师之一。
源白听到圣城来人,吃饭的动作一顿,底气不足应道:“嗯,比起上次,应该进步很多了。”
镇上每五年举办一次雕刻展,让年轻的雕刻师展现才能。
这个时候圣城都会派人过来,如果看到了好苗子,就会带回去好好培养。
源白想起五年前的雕刻展,当时信心满满,自认是同龄雕刻师中数一数二的。
但没想到,那一次比赛,隔壁刘家的小子居然超常发挥,刻出了惊人之作。
最终圣城来人没选中自己,而是把刘家小子带走了。
那一次打击让他对自身的雕刻技术产生了怀疑,自己拼命努力,还比不上隔壁整天在玩耍的懒小子,这件事直到今天也无法释怀。
源白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圣城的人眼光很高,这次,这次就当练习了,等下次……”
“源白!”李父打断他不自信的发言,脸色变得严肃,沉默一会后说道:“吃完饭,你跟我到书房来。”
“好了好了!”李母给两人夹菜,说道:“难得你俩能有时间坐下来一起吃饭,别在饭桌上也说石头的事。”
李父微皱的眉头松开,顺着李母的话,结束了雕刻的话题。
一家人总算又回到正常家庭吃饭聊天的场景。
饭后,源白没有忘记父亲的吩咐,跟着他来到书房。
“源白,你来说说,雕刻师要到达更高的境界,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父坐在靠背椅上,一来就给他提了个大问题。
源白纠结想了一会,试探着说道:“坚持?”
李父闭上眼摇摇头。
源白再次开口:“天赋?”
李父又摇头。
源白额头开始冒汗,看了看父亲没有变化的表情,接着说了善良、无私、创意等一连串他能想到的良好品德和性格,但始终没得到认可。
“哎……”
等他再也想不出其他答案,李父也不卖关子了,开口道:“雕刻师要到达更高的境界,需要的是一个机会。”
“机会?”源白不明父亲的意思,仔细琢磨其中意味。
李父起身,来到墙边挂着的山水画前,在画轴上轻轻一按,右边的墙面忽然震动,向后打开一道暗门。
源白吃惊看着暗门打开,显露出向下的阶梯。
他在李府生活了十几年,从来不知道父亲书房里还有这么一个暗道。
李父没理会源白的惊讶,径直走了下去。
源白连忙跟上,暗道不长,两人转过一个弯来到一处密室。
密室里放着几座雕像,有成品的,也有未完成的,一旁还有全新的方形花岗石。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味道,源白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气味中混杂着石料遇热时会发出的味道,但以他目前的境界,雕刻的工序里没有需要加热的部分。
李父带着他走到一个完整的方形花岗石前,没有给他提问的打算,自顾自拿起工具,站上凳子开始雕刻。
李父作为从圣城学习归来的雕刻师,手法自然熟练无比,一敲一打都蕴含着千百次锤炼中总结出的经验。
源白看得如痴如醉,暂时把起初的疑虑给忘记了。
但是,渐渐地,他看着看着,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再从惊讶转变成了难以置信,双手也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起来。
李父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走下凳子放下工具,转身对源白说道:“现在你知道了吧,这次圣城来人,选的好苗子会是你。”
源白看着面前的石料,被敲开的一角,露出一双轮廓鲜明的双手。
白天才练习过的他,又怎会不认得,那分明就是他最常练习的形象,福公抱拳作恭贺状的那双手。
雕刻由粗而细,之前李父拿的钻子,是把外层多余石料去除的工具。
但眼前的这双福公的手,表面光滑细致,分明经过了多种工序雕磨。
源白知道,这意味着福公雕像本就已经刻好,然后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涂上黏料伪装成最原始未经雕琢的花岗石。
他听到父亲的话,联想到五年前的雕刻展。
那时候原以为,自己会是镇子上年轻一辈最出色的那一个,但最后成品展出时,隔壁同年的刘家小子,超常发挥赢得了圣城雕刻师的青睐。
他起初很不服气,去看了刘家小子的作品,马上就被那巧夺天工般的雕像深深震撼。
也是从那天起,他在心底埋下不自信的种子。
“五年前,刘家的……”源白唇齿轻颤,试探着问道。
“没错。”李父没有丝毫隐瞒,直接说出了答案:“五年前刘家小子比赛时展出的雕像,其实是出自我手。”
“为什么,这……”源白疑惑之余,心中怒气升起。
李父拍掉手上沾染的灰尘,缓缓开口:“我说过了,雕刻师要突破境界,最需要的是一个机会。刘家小子被困在瓶颈三年了,只有让他到圣城进修,身处圣城优良的学习风气中,接受最好师资的指导,才能有所突破,更进一步。”
李父走近源白,带着他走到密室另一个角落,那里摆放着另一座雕像。
天将,一个浑身散发着王者气息的将军,手拿长枪猛刺前方,表情中透露出一往无前的霸气,让观看者也不自觉挺直腰背,涌起一股热血情怀。
“这座天将,就是为父当年雕塑展的作品,因为它,那时的圣城雕刻师选中了我,把我带到了圣城。我因此有机会接触到更高层次的雕刻手法,见识到雕刻世界的广阔。”
源白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没等再做延伸思考,李父直接扯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这座天将,其实是刘家老爷子的杰作。”
源白脑袋轰的震了一下,脚下踉跄几步,不愿相信面前一丝不苟,被镇民称作天才雕刻师的父亲,竟然也是用这种作弊手段才能得到去圣城学习的机会。
李父一手轻轻搭在源白肩上,说道:“源白,你要理解,不是每一次雕刻展,圣城雕刻师都会选中人。要是觉得这镇上的年轻一辈没有符合资格的,那就没人可以得到去圣城学习的机会。我们家和刘家会这样做,不只是因为私心,也是为了镇子的兴盛。”
“怎么可以如此!”源白吼了声,直视李父道:“这是作弊,用这种方法拿到了去圣城的机会,那对其他人何其不公平!”
“我问你!”李父脸上依旧淡然,没有因为儿子的指责而动摇,问道:“你想不想去圣城?”
“我……”源白支吾一会,答道:“我当然想去,可是……”
“想去就对了,那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水准,你现在的心理状态,你的运气,你能保证雕刻出来的作品一定会被圣城的人看中吗?”
源白闭上了嘴,自己虽然天赋不错,雕刻技术也比其他同龄人强,但雕刻除了技术层面,还要看当时的状态好坏和运气,还有圣城雕刻师的喜好和心情。
要源白担保一定被圣城来人选中,他还是没那个自信。
李父见他不说话,转身离开,走到一半时声音传来:“你好好准备,下周的雕刻展,我会安排好。”
源白闭上眼,双拳握紧,内心既有愤怒和失望,还有一丝丝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