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笃定,一向软弱顺从的杜念昕一定会听取他的建议。
他声音温柔,而且字字句句都是替她们母女着想,她还能什么不满意的?
不料,杜念昕看着炉子里的火,声音轻轻道:“那是我们一家人生活过的地方,现在杜家就剩下我自己,就算是再破,那也是我的娘家,有我对杜家的念想,狗都不嫌家贫,何况是我呢?”
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林明,目光清澈却透出坚定,“再说,你不陪我和南筝一起收拾吗?”
林南筝微抿住嘴唇,心里暗笑,妈妈的反击也未免太漂亮。
林明噎了噎,眼睛瞬间睁大,眼底写满惊愕和不解,杜念昕的反应实在超乎他的预计和想象。
“你……”
林南筝可怜巴巴的看着林明,“爸爸,你不走了吧?正好我们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收拾,过年的时候就能搬进去了,我们就不用在这里过年了,多好呀。”
“胡说什么?”林明皱眉,声音也不自觉严厉,“怎么就好了?过年当然是一家人在起才叫好!”
“是呀,爸爸妈妈还有我,我们是一家人啊,”林南筝装做没听懂他的话,“我说得不对吗?”
林明刚要训斥,她又双手抱住头,“我的头好痛,我好害怕,一看到奶奶和二叔他们就害怕……”
林明怕刺激到她,无奈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转眼看向杜念昕,“南筝娘,南筝晕之前跟我说,你曾经把那本给了她,你想想有没有这回事?”
杜念昕看了林南筝一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林南筝抢先说道:“书?哦,对,我想起来了!”
林明眼睛一亮,急忙奔到她面前,“你想起来了?快说!”
林南筝眨着眼睛若有所思,“我就记得妈妈是给过我一本什么书,我觉得有意思想看,后来……”
“后来放在哪里了?”林明急声问,汗都要冒出来了。
“后来——”林南筝拉长了声调,像一根细韧的丝,扯着林明的神经。
“想不起来了。”林南筝委屈的撇撇嘴,“爸爸,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变成傻子?”
林明暗自咬牙,他才不管这个女儿傻不傻,他只想找到那本书。
“南筝娘,你有没有印象?”林明追问。
“没有,”杜念昕顿了顿,“大概是在爸爸院子那边吧,明天让林雷把东西弄走,我过去收拾,没准可以找到。”
“……”林明心里的火气往外冲,“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交给一个孩子?要是找不到了怎么办!”
杜念昕疑惑的看着他,“不过就是一本书,怎么就不能给南筝了,她也是想看,又不是用来干别的。”
“再说,”她的声音低下去,“南筝被迫退了学,明明学习好却不让再读书,她想看那本书,我能拒绝吗?”
林明被噎得没话说,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的看着杜念昕,一种复杂的感觉在心头盘旋。
不只是他这个女儿,就连他这个媳妇似乎也不太一样了,居然敢和他辩几句,而且不温不火的,都说在点儿上。
是他以前没有注意,还是……
林明心烦意乱的站起来,“我去看看娘。”
“哦,”杜念昕拨了一下炉火,“那你顺便跟林雷说一声,让他赶紧收拾出放东西的地方,明天好去清理。”
“……”林明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们母女。
炉火映着杜念昕的脸,红红的,她感觉脸和浑身的皮肤都很烫,心在强烈的跳,很多想法和情绪似乎都在往外冒。
“南筝,”她语气缓缓,“你说,那本书里有什么,让你爸爸这么急着找?”
林南筝心头微跳,妈妈察觉到了。
她在炉边上又撒了一把花生,“妈妈,爸爸在城里工作,接触的人和事都多,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或许……”
她思索着合适的措辞,尽量不给妈妈太多刺激,“对爸爸来说,重要的不是书里的某项内容,而是书本身?”
“书本身,”杜念昕低声喃喃,她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个念头,可是闪得太快,一时抓不住。
林南筝捡了一个烤得差不多的花生剥出豆子,递到妈妈手里,“外公留下的那些东西,之前都得藏着掖着,现在时过境迁,或许现在,甚至更远的以后,会成为有价值的东西也说不定。”
杜念昕握紧发烫的豆子,紧抿了嘴唇没有说话。
林南筝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她可对其它的人穷追猛打,越刺激越好,但对妈妈却是不行。
她们母女守着温暖的炉火,北屋里却是冷如寒潭,一片死气沉沉。
林明一踏进北屋,就感觉到压抑,他走到林老太的屋里,看到她正在炕上挺尸,林雷坐在她的床边,抱着头没说话。
俩人看到他进来,都面色冷淡,林老太哼了一声,“你来干什么?分家清单不都写清楚了吗?”
林雷垂着眼皮,“大哥,你之前说过年不回来,现在又突然回来了,为的就是分家吗?那个女人是你自己不想要,我和娘替你瞒着压着,你现在倒为她们抱打不平?”
他们满是控诉,林明皱了皱眉,“老二,你也别这么说。外面的事情你们不知道,复杂得很,不是村里睁开干活,黑天睡觉那么简单,我这回回来是有别的事,这次也是赶上了。”
林雷短促笑了笑,“我是不懂,就知道闷头干活,为的还不是咱家?你懂,你在外面轻轻扒拉算珠子就挣了钱,是能耐。你能耐你回来这么挤兑我?”
林明的心里也有点后悔,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也从来没有和林雷算计过什么,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事赶事的就成了这样。
他有心说两句软话,但见林雷除了控诉就是埋怨,也有点忍不住,“老二,我不是挤兑你,你看看你家里的事,马春菊那个蠢女人,说的都是什么话?还有你那小子闺女,都被教成了什么样子……”
他话没说完,林雷蹭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不配当爹,教不好孩子,你厉害,老不在家还把林南筝教成这样!说话厉害,干事厉害,把我这个二叔骂得狗血喷头,还想动手打娘……”
林雷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我实在没法跟你说了!”
他说罢转身就往门外走,林明也冷了脸,他竟然还不认错,还替马春菊说话!
林明看着他的背影,冷声道:“你赶紧找地方吧,明天去那边拉你的东西。”
林雷的身子一僵,恨恨的大力一甩门帘,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老太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老大,你究竟是怎么了?好容易把你盼回来,什么东西都没带不说,还把家里弄得这么乱,你真要气死我吗!”
林明从口袋里摸出那六块多钱,递还给她,“娘,看你说的,好多话这不是赶上了吗?那会儿支书也在,我能怎么办?”
林老太一见到钱,气就消了大半,急忙拿回去又仔细数了数,发现一毛不少,这才撇了撇嘴,“哼,还算你有良心,要不然的话,我还以为你也被那个女人勾了魂,或者也是邪物上身了呢。”
林明无奈的摇摇头,忽然感觉到她这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道:“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也?”
林老太气得伸手一指林南筝小屋的方向,嘴唇哆嗦着,“你难道没看出来?你那个闺女,现在胆子大的都要疯了,老二说得没错,你是没见她多么能耐,不但会说,骂人还骂得厉害呢!还敢动手打人!之前美娟就说她是被邪物附身,这才找来大师,谁知道……”
林老太叹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心疼,捂着胸口喘个不停。
“后来呢?”林明不禁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还能什么时候?就是那天晚上她掉到地沟里晕过去,第二天醒了以后就变得无法无天!你说我们老林家是造了什么孽呀……”
林明微眯了眼睛,听着林老太这些话,坐在炕边若有所思,半晌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