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筝完全没有防备,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就问了一句,突然就像是失控了。
她下意识后退,那人扑到桌子前,动作突然又变得轻柔,小心翼翼的捏起那张图纸,双手捧住,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林南筝这才有机会看清这人长什么样,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打着缕,从一顶破棉帽子的边缘钻出来,脸上满是皱纹,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脸了,污泥都快把皱纹添满了。
他穿着件深绿色的棉衣,袖口和肘部都磨破了,露出灰色的棉花,扣子还少了一个。
但林南筝注意到,他的眼睛很亮,特别是看图纸的时候,熠熠生辉。
白凌看着这位老人一脸的鄙夷,“老夏,不好好烧你的锅炉,你跑到这里来发的什么疯?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老人全神贯注的看着图纸,像是没有听到白凌的话,两三分钟才转头对林南筝说道:“小姑娘,这个地方,你觉得把这花换成鸟头怎么样?”
林南筝看着他指的地方,眼睛一亮,点头赞赏道:“没错,老人家,您说的更合理,我现在改一下。”
老人眼睛笑得眯起来,轻轻把图纸铺在桌子,林南筝拿着橡皮把那个部位擦去,笔尖一转就成了一只微昂的凤头。
“你这个笔法,真地道啊……你是从哪里学的?”老人立即问道。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老人一眼就看出,林南筝这笔法绝不是寻常人能画出来的。
他很激动,追着林南筝问个不停。
林南筝有些无奈,想了个说辞,“是一位老人家教我的,见我有天分,就收我为关门弟子,还说不让我告诉别人,他现在已经不知下落了。”
“这样啊——”老人一脸失落,端详着图纸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林南筝看向罗厂长,“您觉得怎么样?”
罗厂长回过神,镇静下心情,掩饰住激动,“小林姑娘,你这个图纸……能留下吗?我可以出钱买,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钱。”
白凌脸色微变,“厂长!这怎么行?她这个图怎么能……”
“怎么不能?”老人反驳,“你懂什么?这比你画的东西强多了!我老头子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的!”
白凌哧笑一声,“你可拉倒吧,好像你是什么能人似的!你这辈子见过什么?不过就是个偷东西的贼!”
“你……”老人一下子涨红了脸,眼睛都瞪圆了。
罗厂长急忙劝道:“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再吵了,都是厂里的一分子,别伤了和气。”
他笑眯眯的看着林南筝,“小林姑娘,你觉得怎么样,还没有回答我呢!”
林南筝浅笑,扫了一眼那张图纸,“罗厂长,图纸可以给你,我也不要钱。”
罗厂长心中欢喜,“那怎么行,我们也是拿来生产的,给你钱也是应该的。”
林南筝笑容加深,却不达眼底,“罗厂长,您难道忘了,在画图纸之前,我是怎么说的?如果我画得比白凌好,那就让她写检讨书,用厂里的喇叭广播,没错吧?”
“你休想!”白凌尖声叫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羞辱我!”
“你是自己找上门来让我羞辱,”林南筝语气森然,冰珠子一样的砸过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双倍奉还!”
字字掷地有声,房间里安静了一瞬,罗清羽声音清悦,“爸爸,我觉得说话就得算数,无论是谁,既然开始的时候说好了,就按说的做。”
罗厂长心里有些为难,他想要图纸,但要是为此得罪了白凌,那以后……
罗清羽看出他的犹豫,继续说道:“爸爸,您可是这个厂里的领导,要是率先说话不算话,那影响可不好啊。”
林南筝听着她的这些话,也不知道心里是该感激还是怎么样,总之是挺复杂。
罗厂长最终点点头,“不错,是这么个理儿。白工,你看呢?”
“厂长,这怎么能行?要是这么做,我的脸还往哪里放?”白凌急得脸发红,断然拒绝。
林南筝正想要说话,罗清羽笑眯眯的说道:“您要是觉得不妥,刚开始的时候就可以提出反对意见呀,如果现在不是南筝画得好,那您会放过她吗?”
白凌一噎,一时说不上话,林南筝微微握拳,抿住了嘴唇。
罗厂长坚定了想法,脸上依旧带笑,语气却严厉了几分,“白工,愿赌服输,你说呢?”
“我……”白凌咬了咬牙,瞪着在旁边沉默着的林明,“你倒是说句话呀!”
林明心里暗自叫苦,罗厂长都发话了,他能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林南筝短促笑了一声,“他不是个会计吗?既不是制图又不是领导,为什么让他说?怎么,你们罗厂长说了都不如他说话管用?”
罗厂长脸的笑意淡了许多,目光在林明和白凌的身上掠了掠,等着他们的回答。
林明脸上的冷汗冒出来,搓着手说道:“不,不是,厂长,白工的意思是……南筝总归是我的女儿,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就……”
他说到这里,盯住林南筝,又气又急,“南筝,不要不懂事,哪能这么对大人?快点把图纸给罗厂长,不要闹了!”
“大人怎么了,大人就能随便侮辱别人?我妈也是大人,凭什么就受白凌的侮辱?图纸我没说不给,但要是白凌不道歉,那就两说了!”
“图纸是你该赔的,你撕了,就该赔!”白凌怒声道。
林南筝轻蔑的笑笑,“那也不叫事儿,大不了我照着你画的那幅再画个一模一样的,你说呢,罗厂长?”
罗厂长当然不肯,要是之前没见过林南筝画的那也就算了,可现在见着了,再一比白凌的就成了渣渣。
他有把握,如果能按照林南筝的图纸,就算是厂里的新品,足可以把其它厂的那些比下去,卖个两三年不成问题,还能把厂里的效益提升一个档次。
作为一个商人,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会舍得放弃?
更何况……
他笑了笑,看着一直沉默的杜念昕,“你是南筝的妈妈?”
杜念昕点了点头,“是的。”
“那你一定认识杨肃杨老先生,他是我的老师,”罗厂长拉起了关系,“早就听他说起过你和令尊,只可惜,杜老先生去世的早,再也没有机会见了。这次进城来,一定要好好转转,不如稍后一起去趟杨老师家?”
他不等杜念昕拒绝,又继续道:“老师要是见到你们母女,一定会很高兴的。”
杜念昕脸色微红,微笑着说:“我们也是打算去看看他的,只是来得匆忙,没有提前打招呼,怕太冒失。”
“不会的,我这就给老师打电话,”罗厂长说着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就打,那边很快接通,他语气兴奋,三言两语的就说了杜念昕带着林南筝来的消息,还说下午要去看望。
打电话的功夫,其它人的脸色各异,白凌脸色苍白,气得胸口疼,像一只气鼓鼓的蛤蟆。
林明的眼神复杂,眼光不停闪动,他没想到,罗厂长竟然对杜念昕态度这么好,还一个电话打去了杨肃那里。
他偷眼看了看白凌,白凌狠狠瞪着他,不停给他递眼色。
林明抿着嘴唇,白凌凑到他面前,低声在他耳边道:“你他妈哑巴了?难道真让老娘在喇叭里跟你那个土包子老婆道歉?我告诉你,这事儿老娘不干!你要不摆平,那以后就别想再见到白梅了!”
林明吞了口唾沫,悄悄看了杜念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