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跪着走到那个说她没有姿色的男人面前,搂着他的腿,仰着头努力扒开挡住面容的碎发,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泣涕如雨:“大爷您行行好,我长的很好看,真的很好看,求求您买了我,我要的不多,我只想让爹爹入土为安,求求您了。”
那个糟蹋男子浑身透露着一股穷酸样,自己也是穷困潦倒,还在一直装,骗骗束手无策的小女孩儿倒也罢,群众的眼睛可是贼亮呢!
糟蹋男子毫不迟疑的将搂着他大腿的女孩儿踹出一尺多远,啐了一口唾沫,恨恨的说:“滚!我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呢,再养一个拖油瓶,可不是脑子进水了。看什么看,散了散了。”
围观的群众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一个人愿意向小姑娘伸出援助之手。
看够了热闹,人群渐渐散去,小女孩一副呆滞的模样,不哭不闹,真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我看不下去了,冲到女孩儿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头看看我,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丝微笑。说实话,她的那抹笑真的是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我没有名字,我爹爹都是叫我妮妮。”
我善心大发,脱口而出的说:“你跟我走吧,以后跟着我过……”
她打断我的话,眼里亮晶晶的藏着小星星,一个劲儿的朝我磕头:“谢谢姐姐可怜妮妮,妮妮以后一定好好的服侍姐姐,妮妮……妮妮一定听姐姐的话。”
我尴尬的摸摸后脑勺,干笑两声:“那个,你别叫我姐姐,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小,叫姐姐有点……不太合适。其实……我没有多少钱给你,但是你别急,我……我可以帮你埋你爹爹,让他……入土。”我拍着胸脯向她保证。
彼时的我和她都还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儿,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的一腔热血可害苦了我们两个。就在埋她爹这件事情了,可真没少吃苦头。
我拿着爹爹让我买米酵的钱转身进了一间杂货铺,买了一把崭新的铁锨,又用剩下的钱雇了一辆马车,跌跌撞撞的往森林野外驶去。
起初二人还干劲十足的挖坑,可越往后干,越泄气。一人挖坑,一人坐在边上歇息,来回替换。我们轮流使着比自己还高的铁锨,从早上挖到中午,从中午又挖到下午,然后天幕渐黑,终于挖好了一具坑坑洼洼还算坑的坑。把她爹爹下葬后,她朝着坟头磕了几下,然后我们两个抱头痛哭,泪水呼啦啦的往下落。
妮妮感动的抹了一把眼泪,身子哭的一抽一抽的,问我:“瑶瑶,我哭爹爹,你哭什么?”
哭都哭完了,她才问我。
“我……我哭我自己……手疼。”
我们相携着回到家时,大人们早已急疯了。爹爹一看到我,瞪着大眼睛对我一通呵斥,抬手就要打我。妮妮急了,如猫一样蹿到我面前,爹爹始料未及,扬起的手来不及收住,清脆的声音响起,妮妮的半边脸立马就肿了。
若不是娘亲拦着,我也少不了一顿挨。
“怎么回事?”
我将来龙去脉一一讲明,彼时爹爹又瞪着一双眼看着我。他怒吼:“我让你去买米酵子,你竟然买了别的东西,家里的那一缸酒没有米酵的滋润难成气候,是没法卖了,倒了也浪费,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这样被你给糟蹋了,我气的啊——肉疼。索性肥水不流外人田,等酒酿好后就包给你了。”
我缩着头糯糯的问:“爹爹您都卖不出去,我更没办法。”
“又没让你卖。”
“真的?爹爹您太好了。”我大喜。
爹爹气定神闲的说:“那甜酒浓度不高,你就勉为其难的当水喝了——果腹。”
我惊呆了,那一缸酒少说也有五十斤,让我——当水——喝了!他他他他可真是我亲爹!
我欲哭无泪。
妮妮听到我不挨打了,喜笑颜开的拍着胸脯对我说:“瑶瑶你放心,妮妮陪你喝。”
我欲哭无泪。
“妮妮真好,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同瑶瑶一样。妮妮这个名字不像个正儿八经的名字,我再给你起一个名字如何?”娘亲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说。和爹相比,还是娘亲最温柔。
妮妮自然是一万个乐意。
“你姓什么?”
“沉。”
“那以后你就叫沉檀。”
我替沉檀高兴之余,眼角余光瞥见爹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粗壮的扫帚,爹爹手里的扫帚还没扬起,我拔腿就跑。
我围着石磨跑,穿过后院梅林跑,绕着前院桂树跑,又在酒缸丛里穿梭跑,爹爹扬着扫帚紧追不舍,边追边喊:“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
我赶紧接住爹爹的话茬:“爹爹,兔子没有翅膀。”
“混蛋!我非打死你不可!”
“娘亲,混蛋打我!”
“你你你你站住。你有多大能耐,你一个小女孩去埋人,你长本事了……”
这话听着有点别扭,像是在夸我,貌似又不太像。
“这么大的事,你就不会先回来找爹爹帮忙?爹爹有钱,爹爹有力气,你又何必逞能?”爹爹气急败坏,举着扫帚追着我跑遍前院后院。
爹爹是心疼我啊!直说嘛!干嘛要打我?我当时心血翻涌确实忘了回家找爹娘帮忙,心想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埋人可不就是小菜一碟,简单至极,不就是拿把铁锨,刨个深坑,把人放进去再把坑填平,最后再堆个小蒙古包嘛!
可现实却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真真是看花容易绣花难。
刨了一天的坑,累的浑身疼,手掌里水泡纵横,手也疼。为了身上不再添疼,我还是迈开步子——跑吧。
话说,要是真的回家找爹爹帮忙,他还会让我出来吗?
我还是喜欢先斩后奏。
爹爹心疼我直说就好了,干嘛非要绕几大圈?我的腿啊!又酸又疼。
我恍神间爹爹就抓到了我的胳膊,朝我屁股上狠狠的打了两下。
疼。
“爹爹,娘亲,别走,沉檀,等等我,你们不要走……”眼前的幻影破碎,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景物,浑身发着光的爹娘和沉檀向我招手,微笑着离我远去。
我伸手去抓,够不着,摸不到,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化成一地灰,随风散去。
“夫人,您醒醒……”
耳边嘈杂,眼前模糊,我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别走——”我惊醒。
“夫人,您整夜整夜的说梦话,您吓死奴婢了,呜呜……”暮雪握着我的手抽泣。
原来我在梦中回到了与沉檀初相识的场景,梦中的一切不是幻影,一字一句,一帧一画全是我的回忆。
“我睡了多久?”
“您昏迷了两天三夜,现在是深夜。大夫说您是急火攻心,等您醒过来就好了。”
看着那一张张鲜活的脸在我面前消失,心底的伤疤被硬生生的撕开。当初爹爹娘亲去世时,是沉檀一直陪着我,在无数个夜晚哭泣时,也是沉檀陪着我,她与我共患难过,共享福过,可现在我肝肠寸断,伤心欲绝,痛不欲生时沉檀到哪里去了?她怎么忍心撇下我?爹娘走了,她也走了。
他们都在一起了,就留我一人孤零零的呆在人世间。
我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