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骄阳如火,官道上空无一人,鸟兽声俱绝。
一驾四乘马车从林木掩映中转出来,瞬间将空阔的官道衬托的狭窄起来。拉车的马俱是雪白的毛色,恨不能从眼睫毛到尾巴尖无一根杂毛,马车更是比寻常马车宽出一倍有余,车身上也是锦绣华彩,琉璃宝珠,华美异常。
车厢前一左一右坐了两个白衣少年,闲闲扯着马缰打着盹,任由四匹马慢悠悠的晃着,竟不似赶路,更像是郊游。
一只柔嫩白皙的手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一双圆滚滚湿漉漉的眼睛从缝隙中向山上望了一眼,一道清泉一样的声音响起:“你们俩快别睡了,警醒点吧!”
右侧的少年揉着眼睛,翘着脚去踢左侧的少年。夏至放下车帘,微不可查的轻蹙下眉头,转身对车厢中一个正闭目养神的红衣少女柔声说道:“郡主,这山上恐怕不太平,咱们又没有带多余的人手,还是叫苍术他们快些赶路吧。”
少女闻言睁开眼睛,一言不发得看了夏至好一会儿,直看得夏至不自在的摸摸自己的脸,才移开目光:“不急,再等一会。”
等什么,她没说。夏至张了张口,又闭上嘴巴自己琢磨去了。
而少女却又静静将眸光转回夏至身上,说不清她的眼神是沉痛还是释然,她盯着夏至因苦恼而微微皱起的小脸突然开口,像是感慨又像是询问:“今日是夏至了吧?”
不等回答,她又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夏至的头发,温和的笑着:“你喜欢这个日子吗?”
夏至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喜欢,五年前的夏至,要不是郡主路过,夏至如今恐怕早已尸骨无存了……”她垂下眼睛,眼神闪烁:“夏至永远是郡主的人,夏至永远不离开郡主。”
少女的手一顿,似是有所触动,这时一支羽箭从窗外急速飞来,正中少女心口,少女看着夏至惊慌无措的面孔,看着又一箭射来,夏至的表情僵在脸上,嘲讽的笑笑,闭上了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少女又一次回到死亡来临之前。
她紧紧蹙着眉头,喘息着捂住心口,夏至急忙扶住她:“郡主!您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
少女吃力的摇摇头,避开了夏至的触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痛,死亡来临的痛苦像是凌迟,遍及四肢百骸,甚至直痛到灵魂深处去。她忍不住小声的吐出一句粗口,倒让夏至惊得呆若木鸡。
剧痛像潮水一样渐渐退去,少女的身上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伸手接过夏至适时递来的温茶,小口小口的啜着。
夏至小心的打量着少女的脸色,语带担忧:“郡主,好端端的怎么又痛起来了呢,这山看着也不太平,咱们又没带多余的人手,还是叫苍术他们快些赶路吧。”
少女皱眉抵抗着残余的痛楚,嘴角却忍不住牵出个笑来,她抬眸看着夏至,叫夏至从后背窜出一股凉意。
夏至讷讷不知该不该再劝,突然,少女将手中残茶一口饮尽,拉着夏至向后仰倒,果然叮叮两声,两支羽箭没入车壁中,夏至不受控制的惊叫出声。
车帘被一把掀开,苍术木着脸道:“请郡主小心,不要下车。”
说着在车壁的某个凸起处按了一下,机括声咔咔的响了一阵,轻薄的乌蚕丝将车厢包裹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防护罩,将少女整个笼在里面。刀剑相击的声音同时响起,十数人从山石后,树冠中一跃而起,大喊着“乔贼受死”,与苍术二人斗成一团。
乔嘉玉充耳不闻,抬手将车壁上的羽箭拔出来,箭镞微微泛着蓝光,中心处刻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徽记,她掏出帕子正要细细端详,夏至却惊叫一声:“有毒!”
乔嘉玉倒转箭尖,对准夏至的咽喉,将要扑过来的夏至钉在原地。夏至僵硬着身体,看着离自己咽喉不过一指的利器,又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乔嘉玉,喉头滚动,艰难的开口:“郡……郡主……”
但乔嘉玉并不看她,只是叹息一声:“你果然知道。”
夏至整个人抖似筛糠,心头无数念头纷繁而过,恐惧,后悔,伤心,一瞬间涌上的复杂情绪竟逼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直愣愣的看着乔嘉玉,一声声唤着郡主。可是她的郡主宁愿去看那支箭上千篇一律的箭羽,也不肯再看她一眼。
夏至像一个濒死的人不自觉回想起一生中最难忘的回忆。她想起当年躲避追杀无时无刻不身处绝望的自己,想起小郡主稚嫩的声音大喝着“光天化日,你们竟敢行凶!来人,给我拿下!”,想起杀手逃跑后孤身一人的小郡主拍着胸口大呼好险又忍不住对自己笑的样子。
这一切都要失去了。
夏至顾不得近在咫尺的毒箭,她膝行到乔嘉玉面前,颤着手去拉她的袖子,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郡主,是夏至错了,是我错了,求您原谅我这一次,我求您,夏至再也不敢了。”
乔嘉玉由着她跪,兴致极好的看着窗外,打斗已经接近尾声。
白术脚步轻快的走过来,一边打开车上机关,一边略带得意地低声禀告:“郡主,贼人已经尽数拿下,您可要下来看看?”
乔嘉玉将手中羽箭递给白术,顺势挣开夏至的手,拍拍手跳到地上。夏至在后面哀哀叫着,乔嘉玉只对白术略偏了偏头:“带下车。”
地上歪歪扭扭倒着十几个大汉,个个缺胳膊少腿,个个蒙着面巾,却明显不是一伙人。有的面巾上空无一物,有的却绣着箭镞上那个古怪的徽记。此刻这十几个人俱是惊讶的看着乔嘉玉,他们只接了命令要来取她性命,却不知对方是个如此面嫩的小姑娘。
乔嘉玉很有经验的踱到带徽记的那伙人面前,笑眯眯的说:“你们倒是大胆,做这行刺的事,还敢把徽记带出来,”说着像是真的夸赞一样,拍了拍手:“不错不错,你们的主子很不错。”
领头的大汉像是受到莫大的侮辱,呸一声,将面巾吹得微微鼓起:“妖女!休想从我们这探听到一丝消息!楼主定会为我们报仇雪恨!”说完脖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剩下的人仇恨地瞪视着乔嘉玉。
乔嘉玉摆摆手:“喂喂喂,我可什么都没干。”
带徽记的汉子们朝着领头人伸出手一叠声喊着大哥,又瞪一眼陆鸢,齐齐咬碎口中的毒药,吐血倒地。
乔嘉玉无语的扭头看向另一伙人,另一伙人显然训练有素的多,低着头对周围的事情视而不见。
“看来你们是不打算说什么的。”乔嘉玉无趣的转身向马车走去,只丢给苍术一句:“处理干净,不要吓到人。”
苍术点头应是,伸手为她打起车帘。
在乔嘉玉将要踏上马车时,夏至又哀声求道:“郡主……求您给夏至一次机会,求您不要丢下我……”
乔嘉玉回过头,解下腰间的络子,并一张银票一起放在夏至手里,最后看了夏至一眼,带着点怀念与怜惜:“事不过三,夏至,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主仆一场,你……好自为之。”
说完再也不理夏至的声声泣血,只靠在车窗前发起呆来。
离京时带了二十个从人,短短数月,二十人或为杀她,或为救她,如今竟一个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