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下子又沸腾起来,一向听说本村县令温和得很,办事也很妥当,今日见得,果然是个明辨是非的人。
“县令?你说是就是?怕不是你说出来吓唬我?”
男子虽然还在嘴硬,眼神里已经有些不可置信了。
“信不信由你,但我说过的话,说到做到。”
季越同面不改色地看着面前这男子,背挺如松,虽是清瘦,这气势上却不落半分。
男子的眼神一下子就慌张起来,忙忙拨开人群,灰头土脸地跑了。
“县令大人英明!”
不知是谁起了这一句,周围都说了起来,那青,楼女子也俯下身谢。
“若是他日后再刁难你,你就来县令府找我便是。”季越同扶起那女子,叮嘱道。
女子眼里泪还没干,声音颤抖地应下。
这下这场闹剧才算是结束了,人群也四散而去,又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各自忙开了来。
季越同想到沈舟已经在房里待了许久了,有些急匆匆地上楼。
开门却发现沈舟一个人悠然地喝着茶,露出来的脖颈雪白如玉,葱葱玉指端着茶杯,明明是一副惬意的样子,眼神里却透着些寂寞之色。
“让沈小姐久等了。”季越同又变成了一句话磕磕巴巴的呆书生样子。
“你方才不是说话挺顺溜的吗?怎的一见到我就结巴了?”
沈舟想起刚才季越同在楼下强硬的样子,顿时觉得有些判若两人。
“方才……那是流,氓,你又不是……”季越同的声音竟有几丝委屈。
真是经不起撩,拨啊。
“你说这世道,把强抢民女都能说的那般强词夺理,明知那女子怀有身孕还硬要为难,这人之本性怕是不好揣测了。”
季越同心中一紧,再看向沈舟。
“走吧,在这茶馆也待了不久时间了,想必我的侍女已经吩咐马车等在店外了,季大人,有机会再见。”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连个多余的神色也没有。
季越同却仍是愣在沈舟方才的失望中,那瞬间的心猝让他此时也有些后怕。
季越同的眼神坚毅,嘴唇微抿,打开的窗户有些风进来,吹得衣袂飞扬,心中有些事更加明朗了些。
这闲日子总是过得快,这转眼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
“小姐,这秋老虎猛得很,可莫要再受了寒气,不然夫人该又要担心了。”
小竹嘴上嘟囔着,转身便拿着毯子给沈舟盖上。
“你可别动不动就拿我娘压我,我可不吃这套。”
沈舟觉得这丫头是越来越精明了。
“我可不都是为了小姐你好嘛,你喜在院子里看书的习惯真是不好。”小竹嘟囔着。
“这院子空气好。”沈舟没太注意随口一说。
小竹一顿,这些日子怎么小姐老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词语。
“空气是何物?”
沈舟一惊,不过仍是故作镇定地答道:“我是说通风,这屋里太闷了,我喜欢吹着风。”
小竹虽觉得自己没听错,不过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自己也不该多问。
正温着书,却听见那前厅里有些吵闹的声音。
“前厅发生什么事了?怎的这般吵闹?”沈舟手上翻着书页,眉头皱着问。
“还不是前些日子小姐你受欺负了,夫人放话说不再管村子里的事儿了,这些日子不是秋收嘛,那些个泼皮户又来找上门来了。”小竹不快地解释道。
沈舟面上还翻着书,心里却是觉着可笑。
这人哪,总是遇到膈应自己的事才想着求爹爹告奶奶,凡事不关自己时那高高挂起的样子真是绝了。
这秋意再寒,也寒不过人心哪。
“走吧,随我去前厅一趟。”
沈舟起身,那眸子里方才的温和已然消失不见,反倒是被精明填满了。
“沈夫人,今年几乎颗粒无数,俺们是真的交不起那税了,求求你去跟官府说一声,免了俺们今年的税务吧……”
来人是一位老夫和其子,跪在地上迟迟不肯起身,愣是不停地朝沈安惠磕着头,像是要把那头磕破了才肯罢休。
“我那日放了话说不管就是真的不管了,你今日如何求我都不好使。”
沈安惠的脸上带着烦意,不停地用手揉着眉心,眼睛闭上,懒得搭理这些个无赖。
这段日子总是有村民找上门来,又是磕头又是求情的,弄得好些日子不得安生。
“沈夫人,你在俺们牛家村在待了这么多年,看在以前的一点情分上,就帮帮我们吧。”
那老夫仍是不肯起身,那喉咙里仿佛还卡了痰,让人怕他一口气没吊上来就归西了,着实让人不舒服。
“怎的,我沈家大院是街上铺子吗?由得你们三天两头往这儿跑?”
沈舟从侧门闲庭信步地走出来,那声音中不知为何竟有了几丝威严。
“沈小姐!你帮俺们劝劝沈夫人,这税俺们实在交不起了……”
那老夫见沈舟走出来却像是见了救星,一脸希冀地望着她。
“我凭什么帮你们?”沈舟坐在堂前,“凭你们那日见死不救?”
怕沈安惠软了心,沈舟不经意间提醒道。
那老头见这沈小姐更是没个商量的余地,便作势要一头撞在屋内的柱子上。
“来人,拦着他!”
沈安惠声音一出,侍卫们一拥而上将二人制服。
“求情不成,改成要挟了?”沈舟向来看不起贱命之人,“你以为你的命值几个钱,就凭这就想赖上我们沈家?”
那老夫情绪激动,眼珠子都像是快要瞪出来,那小伙见自己爹竟然寻了死,情绪也跟着失了控。
“你们沈家就是欺人太甚!一个二个都如同蛇蝎心肠,当初要不是俺们牛家村收留你们,你们现在不知还在哪儿受人白眼!”
沈舟听着这话却讽刺地笑了声,抬手撑着自己的头,抬眸那眼里全是寒意,“来,继续,我倒要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
男子像是被沈舟的眼神吓到,一下子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呵,不过也是个怂货罢了。
“怎的,不说了?”沈舟这才放下手,低头直视那小伙的眼睛,“我沈家要权有权,说钱也有那么些,这年头还会没人要了不成?”
“你还说我沈家欺你,那前几年的税物都是喂了狗不成?明明是你们先不仁,这下反倒来指责我们无情无义了?”
沈舟的声音掷地有声,像是蓄足了力从肺腑里蹦出来的,根本都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
沈安惠觉着自家女儿不知从何开始变得同以前不大一样了,不过也说不清什么,也就是疑虑一闪而过便让其消失了。
那两人对怼的哑口无言,只得埋着头,也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沈安惠见女儿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便开口到:“送客!”
父子二人也没有反抗,任由着侍卫把自己请出了门外。
“娘,今日里这样来闹事的也是有很多?”
沈舟瞧着沈安惠那终于送走瘟神的模样,估摸着这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近些日来总是有人上门来胡闹,弄得咱家鸡犬不宁的,真是烦人得紧。”沈安惠想起那些赖皮事又有些头疼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劳神劳力的,也是受罪。”
沈舟心下里已有了些主意,以前经商的经验这时候也许可以拿出来用用。
“舟儿,你怕不是想帮他们?这可不行,这些个村民惯不得,指不定哪天又来反咬我们一口。”
沈安惠想起之前张大娘子和王大娘子干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沈舟给沈安惠又斟了些茶,眼角闪过一瞬狡黠,“娘,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以德报怨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那你可是有什么法子?”
沈舟见其已经应了七八分,这才说道:“娘,你看,咱沈家也不缺钱,他们既然闹着说交不上税,那咱们就把那地买下来,以后交税就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沈家钱倒是真不缺,买点地也不在话下,只是要那些刁民答应怕是难。
“那他们没了地,往哪里讨生活?”
现下这世道,没了田就差不多等于活不下去了,怎么能教人把地交出来。
“这些个人,大多数鼠目寸光,见钱眼开,咱拿钱买,怕不是难事……若是想种田,就来咱当工人,咱给他们发工钱,还不用交税,不是好事一桩?”
沈安惠倒是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不过这样自家不就做的亏本生意?
“咱地上产的粮食再拿出去卖,铁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是说这些日子收成不好吗?
粮食紧缺,就算提些价卖出去,自然也是有人要的。
“怪不得舟儿今日来总是看书,果真是聪慧了些。”沈安惠喜形于色。
不,是落水的缘故,跟书可没关系。
心里的想法落了实,沈舟也随着笑。
这牛家村,我就不信没法子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