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群臭小子就因双儿在书院抛头露面,认定她是个放荡,女子?”沈安惠靠在床榻上吃果子,听到这,眼角纹都挤了出来,“真是群没脑子的顽固。”
“当初老夫子同意双儿入学时,脸色就差得很,不过看在沈府的面子上才没说些什么,现在细细追究,倒是我大意了。”沈舟抬眼朝双儿的房间望去,叹了口气。
“这也不能怪你,谁能想到书院里还会教这种东西,要不然以后就由我来教双儿识字吧,反正闲来无聊,当解解闷了。”沈安惠见沈舟对她喜欢的紧,也对双儿添了几分好感,着实看不得她受委屈。
沈舟摇摇头,将削好皮的梨子递去,无奈道:“娘的学识我自是信得过,但书院内的气氛更好,双儿也喜欢跟他们一同念书,我想了想,不如咱们开个专收女子的书院,也能给双……”
“夫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话未讲完,院门外忽然传来低沉的嗓音。
沈安惠用手朝沈舟示意下,将人叫了进来。
来者是守护沈府多年的护卫,地位比管家还要高上几分,他冲沈舟行了礼后,将一纸信封递过去,便如风一般走掉了。
沈舟见沈安惠的眉头蹙了起来,心下一沉,将头凑了过去:“娘,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那护卫极少在府中,出现,而每每现身,必定带来重大消息,无一例外。
“你自己看吧!”沈安惠点了下太阳穴,将信纸递了过去,眼中流露出一丝疲惫,“四个县城的流民纷纷朝这边逃,看来源芜县要遭大难了!”
“州府公文,行人避让!驾!”
甩出尘土的马鞭在街上飞扬,围在街上的百姓听见呼声,纷纷往边上退,让出条道。
尾端插着个旗子的高头骏马,踹翻了几个来不及收走的菜筐,沾上几片菜叶子冲进了源芜县衙。
正在后堂内与楚子行讨论.公事的季越同,起身迎了出去,将信使安顿好后,叹着气将公文丢到桌上。
“这已经是第三道公文了,大人,您真要听从知州大人的命令,将那群流民收进来?”楚子行瞟了眼公文上的红色盖印,看都不看,直接脱口道。
“人都在城外了,若连我都不去管他们,那些背井离乡的穷苦百姓还有活路可走吗?”季越同淡淡的看了眼院中刚刚枯死的杨树,苦笑出声。
“在小生担任小吏之前,就曾听乡邻们提及流民在半途劫杀百姓之事,这群暴民所过村子,全被抢夺的一干二净,如果真放任他们入城,那城内的百姓该如何自处?”
季越同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摇起了头:“这些道理我明白,知州大人自然也明白,但他还是发下了三道文书,命我将流民全部收容,你觉得,这其中有何深意?”
“知州大人糊涂了,要不然就是身边有糊涂虫专出这种馊主意。”楚子行不假思索道。
季越同听了这话,脸上的苦涩之笑愈深。
“难道不是?”楚子行纳闷的皱起眉,索性伸手去扯那封尚未开启的公文。
就在此时,一声动听清脆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知州大人可精明着呢,谁能蒙骗得了他!”
本来无精打采的季越同,辨出声音的主人后,猛得起身,由于动作太大,椅子上的木刺将他衣角的布条都扯下了一块。
“季大人,别来无恙。”沈舟大踏步闯进房内,一眼瞥到坐在椅间的楚子行,“看来楚公子近些时日混的不错,都能跟季大人同论公事了。”
季越同与沈舟多日未见,心中复杂万千,满腹话语,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呆呆望着她。
而楚子行只一怔,便连忙起身,冲她施了个大礼:“小生能有今日,全靠沈姑娘相助,您就别取笑小生了。”
“岂敢,也是楚公子本就有真才实学,你不必谦虚。”沈舟冲他轻笑下,就感觉有道炙.热目光不停的在自己身上打转。
不消扭头去看,就知道肯定是那呆子。
“方才听沈姑娘你提及知州大人,不知有何高见。”楚子行见季越同忽然哑了火,思忖片刻,还是腆着脸问起话来。
沈舟一偏头,正瞧见季越同微勾的嘴角。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怪了。
“谈不上高论,只随便猜猜。”沈舟接过楚子行递来的点心盘,冲还直愣愣注视她的季越同一笑,“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季大人指教。”
季大人三字特意咬得重了些,季越同耳朵一动,立刻回过神来:“沈小姐言重了。”
语气有些僵硬,但好歹是句完整的话。
沈舟望着散落在桌角的文书,讥讽得笑言道:“知州大人无非想牺牲源芜县,用来保护其它县城罢了。”
季越同瞳孔一亮,冲她投去个赞赏的目光。
“你是说,几个县城的流民通通往这边赶,都是他的计划?”楚子行一脸震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没错,流民作乱不能杀,而知州又不肯开仓放粮,就只好用一整个县城的钱粮来压住流民们的暴.动,反正州府下十几个小县,缺一个也不痛不痒。”沈舟嗓音轻细,但说出的话语如千斤之重,将楚子行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照你这么说,源芜县只能自求多福了?”楚子行望向季越同,眼中依然涌出丝希冀。
“没福可求了,县内早听到风声的富商,已经收拾后家当准备出逃了,我看楚公子你也可以回家筹备一番,估计还能跟他们搭个便车。”沈舟忍着笑,调侃道。
本来只为逗逗眼前这个书袋子,未料季越同竟也一本正经的点了下头,当场把楚子行给吓瘫在地。
沈舟与季越同对视一眼,皆忍不住大笑出声。
“您二位可别跟小生开玩笑了,小生胆子小,经不得吓。”楚子行用袖口擦了下额角细汗,无奈的朝笑个不停的两人望了望。
“其实沈小姐讲的也是实话,如今形势不好,逃跑自是上策。”季越同顿了下,旋即将目光落在沈舟脸上,“但你既然来了,我想,你定是有了办法吧!”
有时候,沈舟也会怀疑,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呆的家伙,是不是在自己脑袋里安个什么高科技芯片。
要不是这里确是古代,她真想把人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
“没错,城门要开,流民要迎进来,而城内的百姓更要将他们护好。”沈舟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递给了季越同,“为流民在县内搭建个临时收容屋,衣食起居照顾好,便不怕他们扰乱城中百姓。”
“流民足有上万之众,花销巨大,就算把县衙掏空也支撑不起啊!”楚子行负责掌管衙内资产,在心里盘算片刻,便得出个数字,愁眉苦脸的望向季越同。
“具体的支出我已经写在上头了,季大人只负责为流民寻找居所,至于粮食与衣物。”沈舟指了下小本子,冲他挑起眉:“全由沈家包揽。”
七日后,源芜县城门口。
接了指令的守卫军,齐刷刷的候在城墙上,个个背着弓箭、腰间挂着长刀。
待到日头移到城墙正上方时,不到一里外的小土坡上,顿时尘烟滚滚,依稀间,仿佛还能听见小孩的哭声。
军头冲身后打了个手势,负责开闸的士兵点点头,慢慢将城门升起。
那股尘烟似是被城门刺激到,加快了飘来的速度,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袭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率先从尘雾中冲了出来,面黄肌瘦的,光着的脚还渗着血珠。
紧接着,是几十个摇摇晃晃的男人,互相扶着慢行的老太婆和年轻妇人。
守卫军们互相望了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情。
灾年到来,受苦的永远是最底层的百姓。
“老妈妈,我能冒昧问一下,您后面还有多少灾民,他们什么时候能到,您又是从哪来的?”军头记着县令大人的嘱托,走到个老婆子跟前,将个馒.头递给了她。
那老婆子用仅剩的一只眼瞅了他片刻,枯瘦的指头死死捏住馒.头,嘿嘿笑了两声,转过身,跑得比年轻男人还快。
守卫军又连着问了数人,可那些流民抢到食物便不认人,要么逃要么装聋,愣是一句话也套不出来。
守卫军实在没办法,辨不清暴民与真正老实的流民,只能硬着头皮将人全放进来。
偶尔瞧见几个互相抢夺食物的流民,才命人把他们绑了起来,带回去慢慢审问。
随着进入城门的流民愈多,争吵更凶,守卫军们也变得手忙脚乱起来,早先进了城的流民们见无人看管他们,互相递了个神色,悄悄朝城内街道摸去。
“都小心些,今天卖的不错,待会你们直接去柜台领工钱!”
此时的源芜县,已到了收摊关店的时辰,几个站在外头的老板冲伙计们不停催促着,丝毫没注意到,有几百双贪婪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
“大家一起冲!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几个走到拐角的行人吓得一哆嗦,就被几十个臭烘烘的流民围住,不过须臾间,混身上下全被扒了个干净。
“有贼啊!有土匪,救命啊!”
整个街道登时陷入恐慌,还没来的及跑进铺子的一伙计,只觉后脑勺一热,扑通一声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