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在美国,或许不如它早先某些时期或在某些国家里那样强大,然而它的影响力却更为持久。它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造成影响,任何人也剥夺不了这个力量。尽管它的活动领域是单一的,但它可以在这个领域里通行无阻,且能毫不费力地控制这个领域。
在欧洲,我听到四面八方都在呼吁人们设法让宗教恢复它先前的某些权威,到处都在抱怨缺乏宗教信仰。
我认为,在我们这个时代,首先应当仔细地考察一下,人们在宗教方面的自然状态应当是个什么样子。只有知道了哪些是可以希望的,哪些是应当害怕的,我们才能够清晰地看到应当努力去达到的目标。
威胁宗教生存的两大危险,是人们对宗教的漠不关心和教派的对立。
人们在宗教的狂热时代有时会放弃一种宗教,但这仅仅是摆脱了这一宗教的束缚,而被另一宗教所约束了。虽然信仰改变了目标,但是它并没有死亡。这时,旧的宗教不是遭到人们的痛恨,便是激起人们的热爱。有些人以一种新的虔诚皈依了它,而另一些人则怒气冲冲地脱离了它。这就是说,不是没有宗教信仰了,而仅仅是信仰的目标不同了。
然而,当一种宗教信仰被我称之为否定的学说暗中破坏的时候,情形就不同了,这是由于否定的学说在宣布这种宗教虚假之时,并没有论证另一种宗教是真实的。
于是,在没有激情的协助之下,人们思想中的巨大变革便发生了,甚至可以说是发生在人们毫不知情之中。人们就如同遗忘了什么似的,抛弃了他们最心爱的希望目标。一股无情冷漠的思潮向他们袭来,他们不仅没有勇气阻挡,甚至胆怯地表示屈服。于是,他们追逐把他们引向失望的怀疑,而放弃了心爱的信仰。
在我刚刚描述的那种时代,人们放弃自己的信仰的原因,与其说是出于厌恶,还不如说是出于冷漠。应当说,是信仰脱离了人,而非人自动放弃了信仰。尽管不信宗教的人不再相信宗教是真实的,却仍然认为宗教是有用的。他们从人生方面去看待宗教信仰,所以承认宗教信仰对法制的影响,承认宗教信仰对民情的教化作用。他们知道宗教信仰能够让人安然对待死亡与和平生活。他们为失去了一笔他们深知其价值的财产而担心手中尚存的财产再被人夺走,他们为丢失了信仰而感到惋惜。
此外,不怕公开承认自己的信仰的人则是那些继续信教的人。他们把不具有他们的信仰的人看成值得可怜的人,而非看成敌人。为了能够得到这些人的尊重,并不一定非要效法他们,因此他们决不盲从任何人。他们所在的社会并没有被他们看成宗教与无数死敌进行斗争的沙场,因此他们既谴责同时代人的软弱无力,又爱护他们的同时代人,而且为同时代人的错误而发出叹息。
因为不信教的人并不是真的不信教,且信教的人又公开表示信仰,因此舆论有利于宗教,即引导人们支持、热爱和颂扬宗教,并将触及人们的灵魂深处,找到灵魂所受到的创伤。
永不会放弃宗教情感的人民群众,不会让这种情感与已建立的信仰脱离开来。对来世的向往这一本能愿望,可以毫不费力地指引人民群众到教会去接受洗礼,把他们的心扉敞开来接受信仰的告诫和安慰。
这样的描述不能适用于我们的原因是什么呢?
在我们法国,我看到有些人也没有皈依其他宗教,尽管他不再信奉基督教。
我也看到另一些人在疑惑之中徘徊,有的已宣称不再信教。
更有甚者,我还看到一些基督徒竟然不敢宣称自己信教,虽然他仍在信教。
最后,在这些激烈的反对者和温和的教友中间,我还发现有少数的信徒甘冒一切危险,准备冲破一切障碍,去保卫自己的信仰。这些人竟以暴力去对付人的弱点而不顾舆论。在这种冲动的驱使之下,他们甚至忘乎所以,不知道在何处停步。然而,因为他们知道在他们的祖国,人们用来取得独立的第一个方法便是攻击宗教,因而他们害怕自己的同时代人闹事,而且怀着恐怖的心情排斥同时代人所追求的自由。他们把不信教看做一件新事,所有新的东西,他们都一律仇视。他们同国家和时代处于作战状态,把当时人们提出的每一个见解,都看做信仰的死敌。
在宗教方面,这不应当是人们今天所处的自然状态。
所以,在我们中间有一个偶然的和特殊的原因在阻止人们的精神按其天性发展,促使它越过应当自动停止的界线。
我深信这个偶然的和特殊的原因,便是政教的密切结合。
欧洲的不信教人士,不是把基督徒当做宗教敌人加以攻击的,而主要是把他们当做政治敌人。他们之所以仇恨宗教信仰,不是把它视为一种错误信仰,多半是把它视为一个政党的意见。他们排斥教士,不是因为教士是上帝的代表,而是因为教士是政府的朋友。
在欧洲,基督教曾准许人们把它与俗世政权紧密结合起来。今天,那些与基督教结合的政权已经衰落,而基督教本身则仿佛被埋在那些政权的废墟堆里。它虽然还活着,却被死去的政权压在底下;只要清除压着它的瓦砾,它就会立刻站起来。
我无从知晓怎样做才能使欧洲的基督教恢复其青春的活力。只有上帝能够做到这一点,但不管怎么样,至少要人们相信它依然保留的全部力量是有用的。
美国人的习惯、教育和实践经验是如何促进民主制度获得成功的应当如何理解美国人的教育——人的理性在美国受到的培养没有在欧洲深刻——可没有一个人仍处于无知状态——为什么——就算在半开化的西部各州,思想的传播也很迅速——对美国人而言,书本知识为什么没有实践经验实用我在本书的很多地方,已向读者指出了美国人的习惯和教育对维护他们的政治制度所起的作用。所以,我在这里只想补充几个新的事实。
美国至今只出现过几位著名作家,连一个诗人也没有,它也没有伟大的历史学家。它的居民是用一种不十分赞成的眼光看待真正的文学的。若论每年出版的文学作品数量,欧洲的一个三流城市也比美国24个州加起来要多。
美国人根本不追求理论上的发现,他们的思想缺乏一般观念。实业和政治本身也不引导他们去进行此种研究。在美国,还没有出现过一个探讨法律的一般原理的大学者,虽然他们一直不断地制定新的法律。
美国有评论家和法律顾问,但没有政治家。他们向世界提供的,在政治方面,不是教训,而主要是范例。
对技术,也可以这样看。
美国人对欧洲的发明创造利用得很好,并在根据本国需要进行完善和改进方面做得令人赞叹。美国有实业家,可他们没有受到科学的训练。美国有优秀的工人,可发明家不多。富尔顿在为外国人服务多年之后,才得以将自己的天才贡献给祖国。
我们应当从两个不同方面去考察英裔美国人的智力水平。如果你在调查时将无知的人包括进去,你又会觉得美国人的知识水平在世界上是最高的;如果你考察的全是学者,你会为美国学者之少而感到吃惊。
我在本书的另一处已经说过,美国人民的知识水平处于最低者和最高者之间。
新英格兰的每个公民都受过初等教育,并且在这种教育中他们还学到了宗教方面的若干论据和知识。他们知道本国宪法的要点,了解本国的历史。在马萨诸塞州和康涅狄格州,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的人,简直可以说是怪物,我们很难碰上一个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的人。
当我拿罗马和希腊的共和制度同美国的进行比较,拿前者的手抄本珍贵图书和无知群众同后者的无数报刊和知识分子进行比较,随后再回顾我们为了古为今用,依据2000年前的经验来推论我们的未来而仍然在进行的一切努力时,我真想把我的书全部烧掉,这样我才能用全新的观点来考察这样全新的社会情况。
然而,我所述的关于新英格兰的一切,也不能一股脑儿地推及整个联邦。越往南或越往西,人民的知识水平越低。也像欧洲一样,在濒临墨西哥湾的各州,有些人连初等教育也没有接受过。然而,想在美国发现一个全是无知人居住的地区是不可能的。理由很简单,欧洲各国是从野蛮和愚昧状态走出来,朝向开化和文明前进的。但各国的进步是不平衡的:有的在途中耽误了一些时间,有的在途中走得快了一些,还有的在途中停下来睡大觉。
美国的情况则不一样。
本来英裔美国人都已开化,在来到新大陆后又继续繁衍子孙。他们只要不忘记原来的东西就可以了,不用从头学起。然而,这些美国人的子孙,之后又年年迁往内地的荒野定居;而随着他们的定居,也带来了原有的知识,并且继续尊重知识。教育让他们知道了知识的功用,而且让他们把这些知识传给后代。所以,美国在建立时就已经成熟,它的社会没有摇篮时期。
美国人从不使用农民一词。之所以不用这个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在他们的印象中,不知道什么是初民时期的无知、乡村的粗野和田野的单调,也不知道文明早期阶段的那些鄙俗、粗犷、德行和恶习。
在人口稠密地区与荒野的接壤地带,或是在联邦的边远地区,一些大胆的冒险家在那里落户。他们为了不在家乡挨饿受穷而深入美国的荒僻地区,不怕艰险地在那里建立新的家园。一到可供安身之处,这些拓荒者便立刻伐倒树木,在树荫之下盖起木房。再也没有比这些孤零零的住所更让人感到凄凉的了。在夜幕降临的时刻,旅行者走向这种住房时,遥见灯火闪闪发光;当走进屋里以后,便见炉火通红;在夜里有风吹过时,便可以听到用树叶覆盖的屋顶在大森林里晃来晃去作响。谁都会以为这座可怜的小屋是粗鄙无知的人的栖身处。但是,拓荒者的栖身之处与其精神面貌之间毫无共同之处。他周围的一切虽然粗野和原始,但他本人却可以说是体现着19世纪的经验和劳动。他说着城市的语言,穿着城市的衣服;他知道过去,正视现实,憧憬未来。
他本是一位很文明的人,过了一段时间就适应了森林里的生活。他在进入新大陆的荒原时,只随身带来一把斧头、一部《圣经》和一些报纸。思想在这些荒原里传播得神速,这是很难用笔墨形容的①。
我不相信,在法国人口最多和最开化和地区,能有如此规模庞大的知识传播活动②。
毫无疑问,美国的国民教育对维护民主制度是很有帮助的。并且我相信,在匡正人心的教育和启迪人智的教育不相分离的地方,情况更会如此。
然而,我不想夸大这个优点,并且我也远远不像大多数欧洲人那般,以为只要教会人们写字读书,他们就立刻会成为公民。
真正的知识主要来自经验。如果美国人不是逐渐地习惯于自治,他们学到的书本知识今天也不会对他们的成功起太大作用。
我同美国人在一起生活过相当长时间,我无法表达我是多么钦佩他们见识广泛和经验丰富。
千万不要让美国人谈论欧洲,他们很看不起欧洲,一谈起欧洲,总是表现得非常自负。这时,他们也只是发表一通在所有的国家仅仅能唬住无知人的笼统的泛泛之论。然而,当你把话题转到他们的国家的时候,你会看到笼罩着他们理智的乌云立即散去:他们的思想和语言变得准确清晰了。他们将告诉你,他们都有什么权利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