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董卓于温明园中大排筵席,遍请公卿。公卿都畏惧董卓,不敢不来。百官到齐,闲坐等候,都不知道董卓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董卓这时才出现,慢吞吞地骑马来到园前下马,带剑入席。酒过数巡,董卓叫大家暂停饮酒,乐队退下,然后厉声说道:“我有一句话,请大家竖起耳朵听好!”
大家连忙放下碗筷。有的人嘴里正嚼着菜,也只好暂停下来,侧耳倾听。
董卓说道:“宦官专权,祸乱天下,相信大家都有切肤之痛。然而推其根由,还是在于人主是否贤明。如果贤君明主在上,再奸诈的小人都无法得志。因此,天下之主,宜得贤明。”
“如果天下之主昏庸无能,就像桓、灵二帝那样任用奸邪,宠信小人,纵使满朝正人君子、名贤大儒也无能为力,甚至成为被小人陷害的冤死鬼。”
“就像窦大将军和陈太傅那样,虽然位登首辅,名满天下,是人人敬仰的‘三君’,到头来也落得个无人血食的下场。大家说是吧?”
大家听出了董卓的弦外之音,全都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废立之事,中华几千年来,也只有伊尹、霍光两位大贤才干过呀。当然还有王莽,那可是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
尚书卢植率先回过神来,起身说道:“太尉之言差矣!昨天卫尉张温妄评先贤,太尉盛怒之下将其处死,无人敢说不妥。”
“今日太尉以臣议君,按理更属不敬。况且桓帝失政,史官已有定论;灵帝虽有小失,总体尚可,岂可一概而论?”
众位大臣一听,顿时明白了卢植的用意:首先董卓以臣议君已经犯了大不敬之罪,再者灵帝只是小有过失,作为灵帝继承人的少帝现在连小过失都没有,岂能说废就废?
董卓似乎早有预料,冷笑一声说道:“桓、灵二帝,五十步笑一百步,灵帝甚至比桓帝还不如,这是天下士民普遍的看法。卢尚书作为当世大儒,难道一贯这样标新立异吗?别说现在,就是当灵帝在时,就有人当面说过他和桓帝半斤八两的话。而且灵帝自己也默认了......”
卢植打断他的话,大声说道:“老夫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奇事。那时太尉还在西凉边陲吧,居然对朝廷里的事情比老夫还清楚,佩服,佩服!”
董卓厉声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明我们边陲将士比你们这班所谓的大儒,更加关心国家大事!”
“当年灵帝担心自己身后的名声比桓帝还差,就询问侍中杨奇:‘朕何如桓帝?’杨奇答道:‘陛下和桓帝相比,就像虞舜和唐尧相比一样。’灵帝听了很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这事很快从宫中传遍了全国,所有人都拿来当作笑话听。”
“为什么老百姓热衷于传播这样的小故事,你想过吗?因为老百姓对灵帝很失望、很气愤,但又无处发泄,所以听了杨奇当面讽刺灵帝的话,他们觉得很解气、很痛快!当然他们后来找到了更解气的办法,那就是跟随张角造反!”
“卢尚书是海内知名的大儒,如果连这件事都没有听说过,或者故意装作不知道的话,那就是对‘大儒’二字的侮辱!你还是回家多读几年书,再回来过问朝政吧。来人,送卢尚书回家读书!”
两旁武士雷鸣一般答应一声,出来四个彪形大汉守候在卢植身旁,无声地催促着他离开。卢植脸色铁青,转身就往外走。一路上他用目光和其余大臣交流,似乎是说,我走了,剩下的事情要靠你们了。
赶走了卢植,董卓明白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于是他威严地咳嗽一声,环顾全场说道:“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当今皇帝懦弱无能,不如陈留王聪明好学,有帝王气象。我决定废除皇帝,另立陈留王为帝,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听了,全都一声不吭。
董卓接着徐徐说道:“这不是我一时心血来潮的念头,或者带有什么私心杂念。当今皇帝无论形象气质还是言行举止,大家有目共睹,是否适合统御万民,想必大家都有过疑惑,只是不像我这样有话直说罢了。除此之外,上天早已有过多次警示,你们难道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众人更加惊疑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明白董卓指的是什么。
董卓得意地说道:“自从今上即位以来,乱象纷呈。宦官乱政,何进被杀,皇宫流血,天子逃难。如果说这些异象还不足以警醒大家,那么传国玉玺神秘失踪,总可以说明一切了吧!”
“如果一个人坐在御座上,身边却没有传国玉玺,你能说他代表了天意吗?我相信,只要我们按照天意另立天子,传国玉玺很快就会重新出现!”
董卓说得斩钉截铁,唬得众人大气也不敢出。有的人甚至在想,也许董卓说的不无道理。
董卓志得意满地再次环顾大厅,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这样决定了——”
话音未落,就见座中一人推案直出,立于筳前,手指董卓厉声骂道:“董卓奸贼,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胡言乱语!天子乃是先帝嫡子,并无过失,岂可妄言废立!你如此倒行逆施,难道是想篡位吗?!”
此话一出,如同一声惊雷,在众人头上炸响。大家定睛一看,认出此人正是执金吾丁原。
丁原本是武猛都尉,和董卓一样奉何进之命率军进京。何进死后,朝廷为了拉拢他牵制董卓,将他升任执金吾之职。
现在见董卓嚣张跋扈,朝廷大臣噤若寒蝉,丁原再也忍耐不住,跳了出来和董卓对抗。
董卓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被这个不知死活的傢伙搅黄了,顿时勃然大怒。
他猛一伸手,夺过身边武士手中的长戟,飞身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丁原扑来。丁原想不到董卓这傢伙如此野蛮,急忙闪身避过,拔出腰间宝剑抵挡。
丁原武艺本身相比董卓差了许多,而且短小的宝剑也和势大力沉的长戟不是一个档次。
剑、戟相交,丁原只觉得震得右臂发麻,宝剑已经脱手飞出。董卓看似身体硕壮,却是异常灵活,紧接着反手一击,长戟直刺丁原咽喉。
眼看丁原躲闪不及,即将命丧戟下,众人的眼珠子几乎弹出眼眶,齐声发出一阵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空中一道白影闪过,众人眼花缭乱之际,一柄长戟已经将董卓的武器冲开,丁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死里逃生。
董卓感觉手上受力不小,定睛一看来人:身高一丈,器宇轩昂,相貌威严。三十左右年纪,手执一杆方天画戟,矗立护卫在丁原面前,如同天神一般!
董卓不禁心里暗吃一惊:刚才一招,足见此人武艺天下少有,或许还在自己之上。想不到丁原这个老匹夫,手下竟有如此出色的人物,难怪胆敢在我面前放肆张狂。
众人见状,急忙上前劝解。董卓收回长戟,那人也放下武器,俯身扶起丁原,关切地问道:“义父,你没事吧?”
丁原摇摇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回头狠狠看了董卓一眼,对那人说道:“奉先,咱们走!”
那人也同样狠狠地看了董卓一眼。在场的董卓部将华雄、徐荣等人,立即拔剑在手,也对他们怒目而视。那人搀着丁原,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董卓目送丁原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回头对众人说道:“丁原小儿,不识大体。看在诸位面子上,今天暂时饶了他。大家对废立一事,还有异议吗?”
沉默了几秒钟,司空杨彪说道:“明公差矣。从前商君太甲不够贤明,伊尹将他流放于桐宫;昌邑王昏庸荒唐,霍光才祭告太庙将他废除。”
“当今皇上年龄虽小,但是聪明仁智,也没有什么过失。明公没有伊尹、霍光那样的威望与才能,怎么可以强行主持废立大事?圣人说过:有伊尹之志就可以,没有伊尹之志就是篡逆......”
董卓勃然大怒,没等杨彪说完,抓起长戟又要来杀杨彪。好在这次众人早有准备,急忙群起劝阻。
混乱之中,河南尹王允上前劝道:“今天饮宴之会,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不适宜讨论国家大事。等到以后在朝堂之上,再认真讨论不迟。”
此话一出,各位大臣借口不胜酒力,纷纷告辞而去。董卓见事已至此,虽然心有不甘,也不好勉强。
众人散去后,董卓召集心腹众将商议。谋士兼干女婿李儒说道:“主公想要在朝廷立威,一定要言出必行。此次如果退让,我们西凉军也没脸面在洛阳呆下去了。”
董卓不满地看着他说道:“我们西凉军世居边陲,洛阳混不下去,回到西凉更加快乐自由,有什么不好?既然上天给了我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就不能白白放弃了。我们废立皇帝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天下士民能够安居乐业!”
李儒连忙拱手谢罪:“主公忠心为国,感天动地!主公一直以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精神激励自己,从军二十年一直单身,直到几年前才娶妻成家。”
“平时所得赏赐,自己分文不取,全部分给部下将士。朝廷这些酸儒却不明白主公对朝廷的一片忠心,我们可从来不曾怀疑!”
正在此时,探马来报:“丁原率领本部兵马,在东门外布阵叫骂,要与我军决一死战!”
董卓一听,忧喜参半:“来得好。这个傢伙是目前最大的障碍,收拾了他才好举行大事。但是我看他那员大将倒还不错,武艺十分高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华雄挺身而出,高声说道:“主公休要灭自己锐气,长他人威风!末将不才,愿意出战,生擒丁原,献于麾下!”
董卓大喜,点齐三千兵马,命华雄为先锋,自己率众将随后接应。
正要整装出发,忽见一人飞奔而来,大叫:“主公不可!”
董卓回头一看,原来是帐下虎贲中郎将李肃。李肃奉命在外征调粮草,听闻要与丁原开战,就将粮草交与副将押解,自己抄近路先行回来劝阻董卓。
李肃气喘吁吁跑来,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说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主公如果没有探明丁原军中的情况,贸然出击,小心有损军威!”
董卓笑道:“丁原撮尔毛贼,有何可惧!”
李肃神色凝重地说道:“丁原固然不是主公对手,但是他手下有一员大将吕布,字奉先,与末将同是九原人,却有万夫不当之勇。在末将看来,我军诸将,恐怕无人是他的对手!”
董卓神色凝重地问道:“这吕布究竟有何厉害之处?说来大家听听!”
于是李肃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