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铮走后,这个空旷的套房里只剩下小小和亦然。小小突然萌生了一种好笑的心理,不是说圣诞节听话的孩子都有礼物的吗,可眼前的这个礼物,他们彼此看上去都不是特别的满意。起码小小是这样认为的。
“老师,不如我们坐下说吧。”
小小把亦然让到沙发上,随手给他倒了一杯茶,而自己则是喝着刚刚那杯香槟。他们彼此之间像是都憋着一股劲儿,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小小不急,她慢慢地喝着杯中的酒,用眼尾的余光,细细地打量这位大作家:“原来不是绿茶,是个大帅哥。但是亏就亏在,长得太过温柔,带着一股子娇柔的美。而他的那双凤眼,映着此时房间内柔和的光线,格外勾人,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眼角微红像受了委屈的兔子,让人心生怜爱。小小留意到,他的唇角一颗小痣,配合喝茶时微微抿起的嘴唇,仿佛跳动的音符。看着这么个尤物,小小突然理解了一切的突如其来,为什么王东铮会突然改了脾性,放任她以一种看似不明朗的身份前来,只是因为从这个人的身上,他的父亲捕捉到了,抓住投资人眼球的机会,也许这个人在王东铮的眼中可能会帮助云门,帮助云门成就下一个五年的辉煌。作为一个生意人,他不会放过任何的机会。
小小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亦然老师,不想说点什么吗?人在你面前了,我想你起码也有几个问题要问我吧。”
亦然先是低头沉默,后又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放下茶杯,抬起头来,目光不似刚才时的柔情缱绻,朦胧的水波中多出了几分锐利与坚定:“我怎么确认你是真的王二?”
“有意思,很有意思。”小小细致的观察,觉得今天真的是妙。
她放下酒杯,上身微微向前,定义亦然的提问:“那小兔老师觉得我是一个冒牌货喽?”
“知道小兔也未必就代表了什么。你说呢?”亦然话中含笑,左手拇指却在轻轻摩挲着食指的第一个关节。
“亦然,本名向亦然,杭州人。1990年出生,高材生,2006年就考入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本硕连读,2008年成为云门书局正式签约作家,责任编辑王二,2013年也就是明年你的合约即将到期,而你现在有了不想续约的打算,并提出约谈自己责任编辑的要求,现在编辑就坐在你的面前,不知老师有什么指教的。”小小觉得这样画太极真的很心烦,不如单刀直入。
“这么了解我呀,大编辑,来说说你吧,我想了解了解我的责编。”亦然突然停止摩挲的手,一手环胸一手托腮,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小小。
小小唇角微微翘起:“那不知道老师想了解什么?”
“随便说说。”
“我本名叫做王二,比你大两岁,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2005年加入云门书局,刚开始是一个临时工,负责版块的整顿工作,我最大的成绩就是挖掘了目前网络畅销书排行榜第一名的亦然。”
小小又给自己填了一点香槟,边喝边询问:“之后的事情我想亦然老师都了解,不知道老师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说说为什么云门书局资深编辑,确是一个消失人口吧?我很好奇,恕我直言,当我听到你不在编辑部门工作的时候,我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我理解。”小小点头,“我可以叫你小兔老师吗?”
“我想可以,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小兔老师,我有哮喘,而且是非常严重的哮喘。这三年……”小小略略停顿,斟酌着较为缓和的词句:“我的病情有一些复杂,对我来说,走出家门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有一些困难。我在香港生活了很久,一方面是为了上学,更多的是为了治病。我也是那个时候接触到了云门,我很幸运的是,得到了这份不用走出家门就可以完成的工作,而且还是我喜欢的。回到北京以后,我曾经和王董说明过我自身的情况,王董也同意我可以以一名非体制内编辑的身份,继续完成我的工作。所以没有人认识我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因为我本就是一个意外。”
“那你的身体现在……好点了吗?”亦然左手拇指和食指又开始来回的摩挲。
“我好不好,其实也无所谓了不是吗,小兔老师?我听王董说你要离开云门书局了,我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可怜人吧。你我以后也许就是陌生人了,其实你不必要在意一个陌生人的身体好坏与否,这只会徒增你的烦恼。”
亦然双手合十,低垂着头,气息乱了:“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非常的抱歉,我只是有一些焦虑。”
小小察觉出此时的亦然带着一种不安的焦躁情绪,她观察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站起身,坐到亦然的身旁,她拿起桌边的茶杯,轻轻说道:“小兔老师,喝口茶,放轻松,不知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亦然只是盯着,过了一会像是缓过神来,接过茶杯,没有喝就原样放回了桌上:“我只是有一些焦虑,你知道作家这个职业,社交圈子比较的闭锁,我不认识什么人,但是我最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我想找人谈谈,但是我唯一想到的就是你,可是他们说你不在云门编辑的通讯录中,就在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的恐惧感与日俱增,我有点害怕,害怕我就像你一样,最后成为了一个不声不响就消失了的人。”
小小握住亦然的手臂,轻声要求:“老师你看看我,你抬眼看看我。”
亦然抬眼小小又看到了刚刚那双湿润、微红、勾人的眼眸,她冰冷的手掌握住亦然滚烫的手臂。小小心想:“3年了,原来自己还活着。”
心念如此,可说出来确是另一番辞令:“你看,我就在你的面前,你不会消失的,我也不会。若是你担心消失这个问题,不如这样,以后每月我们找几天面谈如何。不管谈什么,找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我的身体不能太接近闹市和人群。”
一颗小石子闯进了亦然思维的泥泽中,刚一惊醒,小小握着手臂的手就松开了:“你觉得这样可好?”
“下周如何?”亦然突然羞涩的微笑,如秋日的暖阳。
“时间地点你来拟定,邮件沟通。”
“好。”
王东铮安排林怀去送亦然回去,等二人离开以后,小小才搭乘父亲的车一同回家。
“现在看来他的情绪不是特别的稳定,具体情况你有时间自己慢慢听吧。”小小坐在王东铮的车里,掏出一只笔形的录音笔递给了自己的父亲,这个是亦然到达酒店套房之前,林怀先行独自前来递给小小的,“这个是你让林怀准备的吗?”
“关键时候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王东铮把录音笔收进怀中,“你觉得他续约的可能性大吗?”
“目前还有七个月合同才会到期,这期间的变数谁又能说的准呢,先看看吧。哦对了,我约了他从下周开始每个月会有几次的面谈。”
“这事儿你应该先和我商量才对。”王东铮扭头看向小小。
“可今儿你叫我来,不就是让我来解决这件事情的。”小小转头看向窗外,双手交叠,轻轻的摩擦。
“那你也不应该自己就定了下来。”
“怎么,王总,我需要先给您打个申请吗!”
他总是这样,语气严肃,又带着命令的口气,为什么总要把自己最亲的人架在道德的至高点,小小这样想。
“当然我了解,亦然这个人就像他的笔锋一样,自命不凡,眼高于顶,情绪变化莫测,你多次和他交涉都无果,对吧。你知道这个人绝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么多次的试探交涉,你都没有和我谈论。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王董?因为你怕,你怕我会利用任何可能的机会,挣脱眼前的困局。”
窗外的雪飘落在车窗上,仿佛有雪融化的声音,小小突然又想起亦然那对如泣如诉的凤眼,觉得自己特别的可笑,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钝痛:“一个妙人儿,为了基业长青,你动心了。你看到了商机。所以你愿意主动放饵,让林怀把我叫了出来,既然是相互利用,王董,拿出点诚意来,自不需要在这里惺惺作态。”
“为了公司好不就是为了你好!作为你的父亲,还能害你不成!”王东铮沉稳而冷静的回答。
“我的父亲吗……”小小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们的父母早在那个雪夜死了。不是吗,王董!”
“你……”
小小总是知道怎么把自己的父亲惹得火冒三丈,并很好的停止一段她不想继续的话题。此后车里的温度,就如这寒冬夜晚的北京,冰冷彻骨,谁也没有再说话。小小相互摩挲的双手,突然觉得像烫伤一样的灼痛,从冰冷的指尖传遍全身。
“该死!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种天气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