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宁一夜未睡,因为昨晚的一场意外,许多堆积在心底的记忆纷至沓来,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次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犹记得十年前两人分开时的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记得她打在赵裕明脸上的那一巴掌,也记得他大叫着让她“滚”时面目狰狞的丑态。越回忆越是清晰,你以为往事已经埋入荒漠,不会再生根发芽,却不知道,越是痛到刻骨铭心,它的生命力就越强。一点风,一滴泪,一个意外的碰撞,都会将它从沉睡中惊醒,然后噬魂噬血,令你生不如死。
马宁是宁州市一间普通高中的语文老师,教高一,一周六节课,但要备课,批改作业,制作课件等,闲暇的时间也不多。而马宁又是外地人,脾气又有些急,而且不爱说话,也不愿与人过于亲密,因此没有什么朋友,即使有同事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也没人去关心她,打扰她,马宁也就随意地发着她的呆。
手机上响了一个早上的陌生来电终于耗尽了耐性,此时已经偃旗息鼓了。马宁知道,一定是赵裕明打来的,昨晚他已经申请添加微信,但她置之不理,马宁是一个一旦下定决心就决不回头的人。她只想守着女儿,在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城市里,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而此段余生里,应该是没有赵裕明的,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马老师,这节课是你的。”一个扎着马尾的圆脸女生从办公室的窗口外探出头来,轻声招呼着马宁,马宁一惊而起,才知道上课铃声早已响过了。她连忙站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脸颊,令自己振作起精神来,她在心里对着自己说:“天大的事都比不上自己的工作更为可靠和重要。”
平心而论,马宁是一个好老师。她的课深入浅出,旁征博引,一篇课文讲授下来,学生往往意犹未尽,常常会围着她追问各种问题。马宁并不嫌烦,她很享受这种快乐,这是她到宁州后,唯一放下心扉,露出笑容的时刻。马宁爱看书,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小时候,每当她受表扬时,父亲给她的奖励便是各种图书,入学读书后,马宁更是什么书都看,一看起书来,便不知时间,常常是半夜才赶作业,三笔两划完成便算,总是被其它老师投诉,只有语文成绩,永远名列前茅,甩其它同学一大截。到宁州定居后,马宁带在身边的,除了女儿,便只有一箱箱的旧书,其它东西,连同往事,马宁都把它丢弃了。
但今天这节语文课,马宁明显不在状态,她只让学生不停地读书,集体读,分组读,个人读……,她脑子太乱,赵裕明唤醒了太多痛苦。她仿佛听见刘彬在喊:“马宁,你可不可以快点?我只有半天假,你拖拖拉拉的又浪费了老子一个多小时了。”仿佛听见爸爸说:“小宁,你不和我们一起去贵州?难得我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去旅游。”仿佛听见哥哥说:“小宁,万事有我,谁欺负你,跟哥说。”但这些声音最终是越来越远,越来越弱,慢慢消失在无声之中。
世界清静了,但马宁却越来越孤独。这种孤独,是上天用来惩罚马宁的,惩罚她弄丢了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