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小姐回到府中之后,便望内廷走去。
忽而有两个仆人经过,都恭敬道,“翊宣小姐。”
翊宣淡淡点头回礼,随后问道,“长孙先生现下在何处?”
其中一个仆人说道,“应是在藏书阁中吧,刚刚在那见过长孙先生。”
“嗯,那爹爹呢?”翊宣又问道。
“今日里并未见到城主。”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翊宣口中的爹爹,便是翊林城当代的城主——翊族领袖翊延,这翊延生有一男一女,男的名为翊盛,翊家家传渊源,翊盛作为族中长子,自小便刻苦修行,弱冠之年,其修为在族中独占鳌头,也是澜族中比较出名的少年英雄之一,翊氏中若论声望除了其父亲外,一时无二。
女儿便是这翊宣,澜族女子一般容颜相较凡人更为俏丽,翊宣虽然年仅十六,却已是澜族中数一数二的美女了。
翊宣径直向府中的藏书阁走去找长孙先生。
这长孙先生,大名长孙御,是澜族长孙氏的一位前辈,亦是翊林城城主翊延的知交好友,眼下在翊府,担任翊氏学堂的授课讲师。其实神族弟子学习功法,大多都拜师修行,又或是由族中兄长一对一传授,功法传教一般并不再在学堂授课。但每隔三天,族中修行的子弟,都需要到教习厅中,听长孙师父传道,届时一般都是讲一些天道玄学,族中子弟认为虚无缥缈,少有用处的东西。
“老师。”翊宣走上前来,向长孙御请安。
“是宣儿啊,怎么今天有空来藏书阁?”长孙御素来知道这个学生的心性,平日对待学业最是怠惰,偏偏父亲又是翊氏的族长,自小将她娇生惯养。
“老师,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厉害高深的棋局,可以让学生钻研一番的?”翊宣开门见山道。
长孙御回头看了眼翊宣,笑道,“怎么,宣儿近日里钻研起对弈之道来了吗?”
翊宣道:“哎呀,也谈不上什么钻研,只是今日在松亭轩遇上了一个高手,学生输得很不体面。”
长孙御皱眉问道,“松亭轩?你又去那儿找城中的百姓对弈吗?赢了也不体面。”
“可是今日输了,且是惨败呀。学生约了他三日后再战。”
长孙御道,“那胜了你的,难道并非澜族中人吗?”
“可不正是嘛,是个凡人小子,且好像刚刚学会下棋,学生当然是气不过了。”
长孙御道,“噢?刚刚才学会?”长孙御露出了狐疑的神色,随即又摆手笑道,“凡人之中,有那么一两个在棋道上天赋颇高的人,也并不奇怪。”
“长孙先生!”翊宣撒娇道,“你便给我几个厉害的棋谱,让我去讨回场子嘛,你也不想你的学生,在外面丢人被欺负不是?”
“你在那松亭社输了一两局棋局,倒也不至于丢我的人。不过赢你之人若确实天资不错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个对局,让你考教他一番。”
翊宣见长孙御答应,心下大喜,道,“不行不行,是三个对局,我与那人约了三日后,对弈三局。”
长孙御道,“行吧,你同我来,这许多年来,确是有许些复盘的棋谱,都是我与此中高手对弈之局。你挑三盘较为高深的与他对弈,胜了他应是不难。”
翊宣听得长孙御答应帮忙,便即眉开眼笑道,“那宣儿在这先谢过长孙先生啦。”
长孙御笑笑,从屋中拿来一本棋谱递给了翊宣。翊宣心下得意,想起姜凡那番下棋时喋喋不休的样子,暗忖到时候看你小子还怎么得意得起来。
三日之后,姜凡等候在松亭轩中。
时候尚早,翊宣还未到。
这松亭轩的大厅是个吃茶的地方,大厅正中搭了个戏台,一个说书的老先生正抑扬顿挫地讲道着。
老先生讲的书段子叫“乾匡问道”,在这坊间是个名段:
“宇宙初开,世界混沌。其空间混沌之气,在天地灵力之下,历经百亿余年。凝聚成形,幻作一位大神,自名为乾匡。”
那老先生继续滔滔不绝,姜凡此下无事,也是饶有兴致的听着:
“这位乾匡大神成形数十亿年,得天地之造化,聚万物之神力。实有洞悉宇宙之智慧,造化万物之能力。但仅一己意念存于这混沌宇宙之中,实感孤寂,终日寻道而忘莫。天道茫茫,道生于我,而我却寻不见吾之道也。
乾匡终日郁郁不得其所归,最后如此所想:我之所以成形,乃经历宇宙开辟之劫难,星辰蜕变之亿万经历,才得此开天辟地之神力。然道之所悟,乃是生命何所谓来,何所谓归,我占据世界万物之精华,包罗万千。可以生,而未有归途,若如此贪恋,道岂能于我一人而悟。我不如舍弃此残形,万幻万物,让他们代我悟道吧。
乾匡豁然开朗,纵其无上神力,汇于双臂,犹如倾世之斧,凿开混沌宇宙,化为天地。之后又散去毕生精华,化作天匡万物,得以天下生生不息。”
这书段说的是这个天匡世界的由来,姜凡听到一半,只见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衫的少女走入松亭轩中,明眸皓齿,正是自己所等的翊小姐,姜凡上前拱手作礼,说道,“翊小姐安好,我在这里已经久等小姐多时了。”
翊宣心下记着三谱长孙先生给自己的必胜之局,心情颇佳,闻言笑笑道,“哈哈,那有劳小姜先生久候了。”
姜凡对着这澜族的大小姐,言辞里毕恭毕敬,不敢冒犯,说道:“家中长辈已服了小姐的赐药,病情果然好转。姜凡谢过小姐的救命大德。”
翊宣道,“这是你那日从我手中赢去的,谢我作什么。”随即狡诘地看了姜凡一眼,接着道,“不过你今天如果再想赢我,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了。”
翊宣说完便格格笑出了声来。
这时候,松亭轩的众人见翊府的大小姐来了,又看到她今日破天荒的和一个少年在攀谈,均感好奇。众人私下询问了几句,当日在场的便说出了之前二人对弈的事情。
众人起了好事之心,纷纷嚷嚷道,“翊小姐,今日是来报仇的吗?”
“那日我未在松亭轩,此番真想看看这位少年如何天才了得,怎得胜了翊府的小姐。”
“翊小姐,快开始吧,我们都等着观摩讨教呢。”
翊宣看了眼姜凡,似笑非笑地说道,“姜先生,那么这便开始吧?”
姜凡仍是礼数周全,道:“小姐请入座。”
两个时辰后,三局对弈眼看便要结束了。对坐的姜凡一脸从容,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只埋头落子,便是连对面与他对局的翊宣都很少看一眼,仿似从始至终他都在自己和自己对弈一般。
而反观眼前的翊宣,已是涨红了俏脸,眉头紧锁一直成一个“川”字,一双秋水盈盈的妙目许是因为心中憋着闷气,显得有些瞋怒圆睁。翊宣若不是想着此刻围着身边看的都是坊间的凡民,怕有失澜族在他们心中的仙家威严,早就哭了出来。
一旁观棋的人道,“翊小姐这第三局,怕是又要输了。”
“这叫少年,果真是厉害。”
“是啊,这少年妙招频出,只待一步反转胜败之后,便稳稳居于上风。这等高手,我生平仅见啊。”
“钱兄,这少年,果真是三日前才学会下棋对弈吗?”
“不管这少年是三日前学会的,还是对弈多年了,这等棋艺,我这辈子怕是都赶不上了。”
翊宣终于耐不了性子,弃子认输,气鼓鼓道,“不下了,不下了。这盘我又输啦。”
姜凡这才起身,道,“小姐承让了。那么那三颗续还丹?”
翊宣愤愤地道,“愿赌服输,难道我还会赖你的不成。”
“在下不是这意思,那便谢过小姐了。”
翊宣一边拿出口袋中带来的三颗续还丹,一边自言自语地道,“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都是长孙先生。。。”翊宣说道一半便住了嘴,心想若是让旁人知道自己私下请了救兵,还是这般惨败,那可就更丢人了。
姜凡接过三颗丹药,又谢过一番,准备回去。
“等下。”翊宣叫住了姜凡。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我不服,咱们再下第四盘。”翊宣斩钉截铁道。
姜凡想了一想,又见眼前的翊宣杏目圆瞪,差一点便要暴跳如雷了,寻思片刻后道,“既是小姐发话,那我再与小姐对弈一局好了。”
翊宣坐下,与姜凡清掉了棋盘重新开始一局。翊宣心想长孙先生给自己的三谱棋局都败给了这个姜凡,显然长孙先生的棋艺也不过如此,平日里还听闻同窗夸耀起来,说长孙御的棋艺如何高超了得,竟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那么索性,这第四局,便按照自己的路数来,真才实学地和对方一较高下。翊宣整理了下自己的心绪,一步一算,谨慎落子。
这第四局棋局,双方杀了个难解难分,等落到最后几步时,翊宣每落一子,都要冥想良久。翊宣这最后一局的殚心竭虑,便如同花费了数日时间研究本族的功法一般,耗费心神。
一个时辰之后,第四局结束,翊宣总算赢了姜凡半子。
翊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四局下来,翊宣虽然是一胜三负,但仍像赢家一般,眉宇中带着得意,挺起酥胸趾高气昂地道,“这下你可服气了吗?”
“小姐棋艺高超,确实是在下不敌输了,自然服气。”姜凡不论胜败,一直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哼,这是要告诉你,你小小年纪,别仗着有些有小聪明,便得意忘形了。”翊宣想起那日,姜凡第一次下棋对弈时那副指点江山,了然于胸的样子,心中便来气。
“小姐教诲,我自然是醒得的。”姜凡应道。
“那行,你三日后再来吧,我看看你到时候是否还能再赢我。”翊宣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
“那到时候翊小姐,还是用续还丹作赢棋的彩头吗?”姜凡问道。
“你放心,你只要来了,不论输赢,我都赠一颗续还丹给你,若你能赢下一局,我便多赠一颗,怎样?”翊宣心情大好,美滋滋地说到。
“好,那便一言为定。姜凡三日后,继续在这里等小姐。”
“行。”翊宣说道。
翊宣回府的路上一路神采奕奕,怡然自得。心想今天与姜凡那小子对弈的结果虽然是四局三负,但输的那三局都是因为长孙先生给的棋谱不靠谱所致。而最终赢的那局才是自己的实力体现。那么等于说,还是自己技高一筹呢。
翊宣回府后仍是直接去了藏书阁找长孙御,告诉他今日的战果,想必长孙先生听了这个结果之后,也会瞠目结舌吧。
果然,当翊宣将四局对弈的经过和长孙御说了之后,长孙御一脸不可置信得看着翊宣。翊宣欣喜,暗敷一直从容不迫的长孙先生难得有此刻这般反应。
“你把今日的四局对弈,复盘给我看看。”长孙御道。
翊宣听闻后,更是洋洋得意,遂将四局棋局一一在长孙御面前复盘。
按着顺序,先复盘的是长孙御教给自己的三局,长孙御留意着姜凡的落子棋招,频频说妙。
待得后来,长孙御也出现了凝神苦想的神色,对翊宣说了一句,“你且停下,让我想想。”
原来长孙御到后来也对姜凡的一些落子,猜不透他的棋路布局,需要停下来思索良久。到最后翊宣把后招给复盘出来,长孙御才消去了紧皱得眉头,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感慨,摇头长叹道,“这少年的心思天赋,老夫我是生平仅见。”
旋即长孙御顿了顿,又说道,“你说第四局你又与他对弈,结果是你赢了是吗?”
听长孙御这般先抑后扬,翊宣此时已经乐开了花,脸有得色地说道,“那是自然,我这便将那盘棋局复盘给先生看看。”
长孙御一顿看下来之后,一直摇头浅笑。
翊宣待复盘完后,朝长孙御说道,“先生怎样,可是精彩?”
长孙御捋须含笑,道,“精彩,确实是精彩。”
翊宣闻言心中得意之喜更甚,心想果然还是我略高一筹,但只听长孙御接着刚才的话又道,“精彩的是他故意让你,却让的丝毫未露破绽。且这第四局自始至终,一直依着算好了你的棋路,与你杀的难分胜负,直至最后第二子,他仍是有一招,可以赢你一子,但他却故意将子落在了此处,让你赢得半子。”
长孙御说话间,在棋盘上指点了数下。
翊宣听完后,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待得长孙御指点,她才发现确实如此,原来那小子在第四盘,是故意让着我的?
长孙御道,“宣儿,你也不必难过。此人的棋艺,当真可用如入化境来形容了。你我都不是其对手,三日后的对弈,你不去也罢,你是决计赢不了的。”
“可是他第四局为何平白无故的让我赢呢?”翊宣不解道。
“许是你已将三颗续还丹给了他,他输赢都是拿走三颗续还丹,那么便没有必要继续赢了,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什么?先生。”
“也有可能他故意让你赢一局,让你觉得棋逢对手,好让你继续有兴致可以找他对弈,好继续赢取他所要的续还丹。”长孙御道。
“不管怎样,这人真是欺人太甚了!先生可知三日前他第一次和我对弈时也是这般,一边下棋还一边指点江山,我想起便觉得有气。”翊宣愤愤然,将第一次在松亭社遇到姜凡的经过和长孙御说了。
“噢?如此说来,他还是真的现学现卖,刚学会了对弈,便一鸣惊人吗?”长孙御道。
“先生可是又要夸这个讨厌的小子绝顶聪明,天资过人吗?”翊宣气鼓鼓道。
长孙御笑笑,又仿似想到了什么事情。
翊宣见长孙御不说话,仍继续嗔道,“先生既已这样说了,我日后再也不找那小子对弈了。哼,不就是几颗续还丹吗,我即使送他几颗,也不受那窝囊气了。”
翊宣本想说三日后不去松亭社了,但又记起姜凡说那续还丹是为了救治亲人的疾病,想想还是觉得棋可以不下,但说定了的丹药总归要给人家。
长孙御突然道,“宣儿,三日后你不如用我族的那局‘天地谱’,来考考他。不知以他的天资棋艺,能不能解了那天地谱。”
翊宣倒吸一口凉气,道:“先生是说,玄启前辈的那局‘天地谱’吗?”
“正是。”
“天地谱”是澜族的第三任掌印者,玄帝玄启所谱的一局棋谱。玄启是澜族历史中,不世出天纵奇才,他的棋艺相对他当年冠绝宇内的功法修为来说,可谓沧海一栗。
但饶是如此,这位玄启前辈仍是在闲暇之余,创了这难倒了澜族无数高才之士的“天地谱”棋局。
之所以用“天地谱”来命名棋谱,是因为此对弈中,待黑白二子各行到第二十二子之后,白子为天,黑子为地,天地对弈谱乃成。白子在二十三步时有一百四十三种落子可胜黑子;第三十六子时,白子仍有七十七种落子可胜黑子,待到第一百六十二步时,白子仍有十一种落子可胜黑子。而黑子,自始至终,只有一种走法可胜白子,总计二百三十四步,错一步满盘皆输。只有至始至终一步不错,才能以地克天。
“好,想那凡夫俗子,应是从未见过此等天地谱,我到要看看那小子,能不能破得。”翊宣笑道。
岐山中。
姜凡将虚弱的父亲从榻上扶起,把用水烫开了的续还丹,慢慢从父亲的口中喂下。
五日之前,姜凡将第一颗续还丹让父亲服下之后,父亲的病情便稍有了起色,待到第二日,父亲开始有了意识。只是这病实属不可根治的绝症,这续还丹只能续命,却无法从根源去除父亲的病跟。
两日前,父亲服下取来的第二颗续还丹。姜凡心想,眼下一共四颗丹药,父亲已服下两颗,手上还有两颗。明日便是与翊小姐的三日约期,那到时自己再赢得个两三颗丹药,手上这丹药的存量越多,那么父亲的性命便多一分保障。
“爹爹,好些了吗?”姜凡望着父亲,神色幽幽地说道。
“凡儿,这确是灵丹妙药。是大夫给你开的药方吗?”父亲弱弱问道。
“是澜族的仙家丹药,大夫说爹爹多服用数次后,便能复原康复了。”姜凡搪塞道。
父亲苦笑了一下,凝神忘了忘自己这个自小听话懂事的孩子,缓缓道,“你又何须骗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丹药只能续得我一时半刻的性命,我这病,好是好不了的了。”
姜凡含泪说道,“天无绝人之路,爹爹总归有方法会好起来的。”
父亲道,“近日里你照顾我的病情,让你读的诗书功课,可没落下吧?”
姜凡见父亲此下性命堪忧,却仍然念念不忘自己的读书功课,心中酸楚,说道,“自然没有,爹爹自幼教导孩儿夙兴夜寐,孩儿从不敢忘。”
“那便好,那便好。”姜凡的父亲见这儿子自小聪慧过人,且又用功上进,心中宽慰。
“父亲先歇息下吧。”
姜凡的父亲名叫姜文,之前是镇上的一个教书先生,几年前因是得罪了镇上的一些恶霸,全家迫于无奈,跑到这岐山上隐居。姜凡自懂事起,母亲便已离世,自己和父亲二小从小相依为命。
“凡儿,你这澜族仙家的丹药,是怎样讨来的?”姜文开口问道。
姜凡回答道:“是孩儿与翊府府中的人打赌赢了,那人输于我的。”
“你可是出言诓骗我?这仙家的丹药何其珍贵,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给我们寻常人家?”姜文此时的话语中,已经带了些微怒。
“孩儿确实没有欺瞒父亲,所言句句属实,只是这中间颇多曲折。”姜凡进而详细地将自己如何求药被拒,又在松亭社遇到那位翊小姐,何如学了对弈棋道后赢了对方等,一一和父亲说来。
姜文听完后,略略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姜凡,道,“所以你五日前赢了一颗,二日前又赢来三颗,是吗?”
姜凡点头称是,说道,“现下还有两颗,明日那位翊小姐约了我继续下棋对弈,应是可以再赢来几颗的。”
父亲摇头笑了笑,语重心长道,“你与那翊小姐下棋,你若输了,人家分文不要你的钱财物件;你赢了,人家便赠你丹药。这是人家相助解你燃眉之急,并不是你打赌赢来的。你可要记得感恩相谢。”
“孩儿自然是多番感谢过那位小姐了的。”
父亲轻拍了拍姜凡的后脑,含笑欣慰道,“你自小做事明礼守信,一直都很好。我自然是放心你的。”
“天色不早了,爹爹睡下吧。”
姜文道,“你也是,早些休息。”
姜凡把父亲小心安顿睡好之后,便回了里屋自己的房中睡下。此时虽然夜色已深,但姜凡近几日一直挂念父亲的病情,心中郁郁,始终没有深睡过。
待过了一阵,已是凌晨之时,姜凡悠悠醒来,听见屋外有“噌噌”的杂音,便从床上起身去看看。到打开屋门后,姜凡一见,原来是父亲在院外拿着一把锄头凿地,姜文这虚弱不堪的身体,早已是汗流浃背,面色泛白。
姜凡赶忙跑上去扶住父亲,心急道,“爹爹你有病在身,有什么事情是不好让孩儿去做的?你这不是折煞了孩儿吗?”
父亲显然已是累极,靠着姜凡的肩膀闭目喘气,过得一会儿才说道,“我尚未身死,若差你前去帮我凿一处墓地,你听了自是不肯,索性我只能亲自动手了。”
“爹爹!”姜凡闻言吃了一惊,惊呼后一颗心仿佛要从口中跳了出来,道,“爹爹为何要说这不吉利的话,你的病情不是刚有转机吗?”
姜文笑了笑,缓缓屈膝坐下,对着姜凡说道,“你也坐下。”
姜凡依言就着父亲身旁坐了下来。
姜文看了看此刻夜空中高挂的明月和朗朗繁星,想起了自己这一生的周遭,忆起十多年前妻子离去时的悲痛,此刻怜惜地望着自己的孩子,说道,“你别怪父亲这般作为,我自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有这么一说。”
姜凡摇头道,“爹爹为什么会这么想,即使这续还丹无法根治你的病情,却仍然可保您性命无碍啊。”
姜文道,“你眼下只知道可以赢下几颗丹药,为我续命,那我问你,若是对方不继续和你拿丹药作注,那你可怎么办?”
姜凡确实之前也没曾多想,但此刻仍是坚决道,“那我便到翊府中去讨去求,他们总会给我的。”姜凡想起那位刚刚认识的翊小姐,这个姑娘虽然脾气不是很好,但心地应是磊落善良的。
“去讨?去求?呵呵。”姜文苦笑摇头道,“就算你求来了,又有何用?我这一辈子卧在床中,而你接下来每日不是忙着照顾我这待死之人,就是去城府中求讨丹药,来回奔波吗?”
姜凡不知怎生作答,自小父亲便对自己管教严厉,姜凡也从未忤逆过父亲。他此刻蓦然不知所措,只顾着拭泪哭泣。
父亲缓缓道,“爹爹有三句话,此番想和你说,你可记好了。”
姜凡听父亲的口吻,竟像要交代自己后事一般,眼泪更是不住流了下来。
姜文道,“若是有朝一日,一人的性命需用尊严换得,那活着便是苟延残喘。须知人生不过转瞬即逝,但心中浩气却堪比日月,永世长存。”
姜凡含泪点头,父亲方才所言,已然存了弃药的心思,让自己断了去讨续还丹为他续命的念头。在父亲眼里,这样于自己,于姜凡,未尝不是解脱。
姜文又道:“我们虽为凡夫俗子,比不得澜族仙家求仙问道之人那般天地同寿,修真通神。但你需谨记,不能因出身低微而妄自菲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因缘造化,我们凡人有凡人的气节,与他们不论高低。咳……咳……你可记下了吗?”
姜凡应诺,见父亲说话咳嗽连连,姜凡急忙上去帮他拂背顺气,父亲将姜凡的手缓缓推开,郑重道,“你自小天资聪颖,我教的诗书礼仪,你都学的很好。只是父亲走后,你要记得,你的所学所专,不是让你去卖弄才华欺凌弱小;可却也没想过要你去做造福万民的事情,只希望你不忘本心,从善如流。”
父亲说完,又咳嗽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和了一些,又道,“你可都记下了?”
“孩儿都记下了,莫不敢忘。”
“好,我的好凡儿。你既然都明白了,那么明日那松亭社,你不去也罢,知道了吗?”姜文又是语重心长地道。
泪水不住得哗然流下,姜凡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郑重点头。对着父亲,拜了三拜。
三天一晃而过,这日里当空阴云密布,待到了下午后凄风冷雨,许是因为今日天气不佳,松亭轩中也没了往日那番热闹。
翊宣在松亭轩等了一天,却不见那个叫姜凡的少年来赴约,心中怨愤道:好个目中无人,不识好歹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