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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悲伤的姻缘

话说闵宥琳在医院里见到程汐的脸时便恢复了记忆,待平复心情后,次日她再次来医院找程皓然,并告诉后者自己才是他的姐姐程汐。程皓然自然是不能相信如此离奇的事,他一步一步走近她,直盯着闵宥琳的脸问:“你说什么!?你是…我姐?”

闵宥琳同样直视他,眼里有一片发光的倒影,似下一秒就能从漆黑的瞳孔里滴下泪来:“那天台风好大,接着广告牌就这样掉下来,我和妈当时就站在下面,我推开她然后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就完全失去了记忆,直到昨天才想起来原来我是…”

未等她把那两个字说出来,程皓然就笑了出来:“闵宥琳!这个笑话还挺好笑的,你和晓玉怎么想出这个法子来整我的,真牛!”

闵宥琳猛摇头,她极力思索两人共同的,足以证明自己的记忆。因父亲过早离世,母亲又整日为生计奔波,小时候的他们总是独自玩耍,区别于正常家庭,少了父母陪伴长大,多了彼此的相互依偎。少时,一件往事在脑海中浮现,闵宥琳看向程皓然,眼前却是他儿时的模样:“你5岁那年失足掉落水池,被石头划破了腿,现在那道疤应该还留在你的右脚脚裸上。”

闵宥琳提起的这件事就发生在一瞬间,无论后来程皓然再如何回忆,都想不起是怎么掉下去的,只记得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水里,池水浑黄,身旁有鱼,那一刻就像是在做梦,也不知道害怕。然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姐姐拉出了水面,这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水池里,脑子突然清醒。闵宥琳刚刚说的那些,他又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可她知晓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人心生恐怖,他右脚脚裸上的疤痕此刻竟隐隐生疼。程皓然不敢细想,便对闵宥琳说:“你走吧。”

此时闵宥琳的嘴一张一合,吐露的每个字,都在他脑中组成重复、呱躁的回响。“你走吧!”他把这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这一遍他有意升高语调,显然不想她再说下去。

待闵宥琳离去,程皓然来到程汐床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程汐脸色苍白如纸,神情却平静柔和,犹如睡着了一般。这一刻独立照顾亲人的压力和孤独感席卷而来,即使是一向乐观坚强的程皓然也终于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他在心底呼唤:“姐姐,你快点醒过来吧,我和妈都在等你醒来。”

在打开盒子观察结果之前,薛定谔的猫一直处于一种不确定的状态,它既是死的也是活的,但打开盒子后猫会变成“死”或“活”的一种。这是一个悖论。闵宥琳觉得恢复了记忆的她有如一只“将死”的猫,于她自己于所有人的认知相背离,深陷混沌的两难境地。然而,这个装猫的盒子是否被真的打开了,这同样也是一个谜。“是闵宥琳,还是程汐?”别说程皓然不相信,甚至连她自己也开始怀疑是记忆错乱所至。离开医院的闵宥琳,随着记忆不知不觉走上一座天桥,她记得在天桥的另一头,是自己以前租住的地方,那是她曾经每天下班后要回去休息的地方。

天桥上,一位“古怪”的老婆婆,身着一袭灰旧宽大长袍,白鬓如霜,梳着整齐的发髻,坐在一张小小的木质板凳上,显得她整个躯体尤其的厚重。这个和记忆中相同的画面,令闵宥琳多少有些恍然,不同的是,这天老婆婆把两朵嫩白的小花别在领口。玉兰花,特别香。闵宥琳从她身边经过,隐约可以闻见一阵沁人的芬芳。蓦然,闵宥琳停下脚步,惊讶到瞪圆了眼珠,只听老婆婆声音低沉缓慢,分明是在叫她“程汐姑娘”。她忙退至其身边,蹲下身问道:“老婆婆,你记得我?!”

王阿婆冷哼一声,说道:“我王阿婆眼瞎心可没瞎。”

“薛定谔的猫”的盒子还是被打开了。“我是——程汐!”她深知王阿婆精通命理,便继续追问她:“王阿婆,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众生万物,自有定数,你既答应了那女孩,要替她延续未尽之性命,不如就舍弃自我,余生就用这幅皮囊好好过活。”王阿婆的一番话她听得不甚明白,想再问王阿婆却坚决不肯再吐露半字。

日影西斜,时至傍晚。闵宥琳回到家中,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进到屋内,淑芬就告诉她晚上吃火锅。“崽崽,帮妈妈买包麻辣火锅的底料回来。”淑芬让坐在一旁沙发上看电视的姜昫坤去趟超市。

“好,知道了。”姜昫坤起身走向门口。

“淑芬阿姨,还是我去吧。”闵宥琳将换了一半的鞋又穿了回去,重新开门出去,姜昫坤忙跟上,两人结伴朝附近的超市走去。

从姜昫坤家到超市要走过一条长长的街,这条街闵宥琳曾和姜昫坤一起走过无数次,在朝日和落日余晖中,在下雨的日子,从冬季里来又去往夏季。走过长街,经过他们爱坐的台阶,这个位置可以很好的欣赏到夕阳。此时城市向晚,黄昏时刻的夕阳,像一首温暖的三行诗。走在前面的姜昫坤坐到台阶上,拍了拍身旁的地方,对闵宥琳说道:“我们在这坐一会吧。”

“可是,淑芬阿姨还在等我们…”闵宥琳有些犹豫。

“我妈才刚开始准备晚餐,不着急回去。”姜昫坤看着她,夕阳下的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姣好的眉目。

闵宥琳很喜欢他歪着脑袋,微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话的样子。眼神清澈坦荡,是少年的纯真模样。“嗯。”她点点头,坐到他旁边。

高饱和度的夕阳,映红了整片天空,也照耀在他脸上。姜昫坤嘴里哼着动人的旋律,是她不曾听过的。“你哼的这首歌叫歌什么?”闵宥琳不禁问他。

“不知道,我随便哼的,好听吗?”姜昫坤说。

“嗯,好听。”她点点头。

“那我要把这个旋律记下来,以后写一首属于自己的歌。”姜昫坤笑着,眼睛微眯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片,眼里是自信和坚定的光芒。

“你喜欢…现在的…还是以前的我。”闵宥琳看着他微厚的犹如花瓣一般的嘴唇,期待着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答案,这个问题她同样也问过林珩。

“嗯……可爱的。”姜昫坤含糊的说出答案,伸手摸了摸自己柔软的右耳。

没有获得明确的答案,闵宥琳不依不饶地问他:“哪个可爱?”

“诶呀,你好烦!”他用手遮挡脸上羞涩的表情,面对穷追不舍的闵宥琳只能撒腿逃跑。

“喂,姜昫坤!等等我。”她从后面追了上去。

夕阳下他们跑下台阶,又跑入人群,直到金色的天空变成了蓝黑色。

晚上,闵宥琳和姜昫坤一家围坐在餐桌边吃火锅。席间,闵宥琳只随便吃了一点。淑芬阿姨用汤勺捞了几粒飘在火锅汤面上的刚煮熟的虾滑,放进她的碗里,并说道:“琳琳,这是你最爱吃的,怎么都不吃呢,阿姨看你最近好像瘦了,多吃一点。”

“又减肥啊?白白胖胖的不是挺可爱的嘛。”姜昫坤补充道。

“嗯,谢谢阿姨,”闵宥琳反常的没有和姜昫坤争辩几句,而是夹起碗里的一粒虾滑放进嘴里一口吃掉,然后放下筷子,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向大家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说,我准备搬回去住,这段时间谢谢姜叔叔,淑芬阿姨,还有小坤的照顾。”

闵宥琳这一决定很突然,淑芬和姜尚武听到后都愣住了,但见她态度坚决,两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让她有需要随时联系他们。姜昫坤却放下手中的筷子,侧过头直直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闵宥琳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这里,明明有她想要的家的感觉。她的房间总是被收拾的很干净,闭上眼睛嗅一嗅,可以闻见留在被套和枕巾上的太阳的味道。在这里,姜叔叔、淑芬阿姨和姜昫坤都在等她回家。这里,汤是热的,身边的人都温暖。

姜昫坤的这个问题,闵宥琳回答不上来,半晌没再说话。在这顿饭之后,闵宥琳搬回了自己住处。

这天放学后,程皓然在路上耽搁了,当他匆匆赶到病房,闵宥琳已经在给程汐擦拭身体了。她见到程皓然后指了指茶几上放着的一袋盒饭,对他说:“我给你打包了晚饭,你先吃吧。”

之后的日子,闵宥琳每天都会来这里报道,帮助程皓然一起照顾程汐,周末的时候甚至会亲自下厨做几道菜,带过来和他一块吃。即使这样,两人却甚少有交流。这天,闵宥琳端起尿壶准备拿去倒掉,却被程皓然叫住了:“闵宥琳,其实你不必这样,这些事我一个人也可以。”

“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在照顾我自己的身体罢了,而且我是女生,很多事做起来也方便一些。”说完就走出了病房。

这一天放学,闵宥琳一如往常背起书包准备赶去医院,与从教室前门出来的姜昫坤正好迎面碰上,四目相对却谁也说不出话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疏离的气氛。这时,晓玉从身后拍了一下闵宥琳的肩膀,问道:“宥琳你走这么急要去哪?”

“我…没去哪啊。”闵宥琳支支吾吾的,直到看到姜昫坤面无表情的从她身旁经过,才勉强挤出笑容,对晓玉说道:“我有点事,要先走了!拜拜,晓玉。”

“诶…”晓玉无奈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想到这段时间闵宥琳一放学就跑得没影,周末约了她很多次也都说没空,问她什么事也不肯说,不禁为她担心起来。

直到晓玉一连几次在医院碰到闵宥琳,才知晓她原来是过来帮助程皓然一起照顾程汐,可晓玉不明白这件事,闵宥琳有什么好隐瞒的。这天,晓玉提着做好的饭菜来医院找程皓然,她走进病房,毫无意外又撞见了闵宥琳,再一眼又看到放在茶几上的用保温桶装的饭菜。她尴尬地笑了笑,对闵宥琳说:“宥琳,你也来啦。”

“皓然被医生叫走了,等一会就过来。”闵宥琳说。

“皓然?”晓玉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她惊讶于不知何时闵宥琳已与程皓然如此亲密,而自己对这些改变竟丝毫未察觉。果然不一会程皓然就回来了,三人说了一会话,晓玉便起身准备离开,她看着闵宥琳说:“宥琳,送送我吧。”

“嗯,好。”闵宥琳说。

两人走了一路,晓玉也酝酿了一路,快走到医院大门处,她才终于开口:“宥琳,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对吗?所以…我的感受也想直接告诉你,可以吗?”

这段开场白令闵宥琳感到诧异,她这段时间一直忙于照顾程皓然和程汐,不知何时忽略了身边的人的感受,她拉住晓玉的手:“当然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晓玉接着说道:“你知道的,我是真的很喜欢皓然,可我最好的朋友常常瞒着我来看我喜欢的男生,你让我怎么想。”

原来晓玉是吃醋了,闵宥琳心里觉得有趣,脸上却保持着镇定,她解释道:“晓玉,你误会了,有些事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你要相信我,我只把程皓然当作弟弟。”

“嗯,我相信你。”晓玉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一开始程皓然还会排斥闵宥琳过来,之后也就慢慢习惯了。有了闵宥琳的帮忙,他真的要比以往轻松许多,也能早一点回家陪母亲。自那日闵宥琳告诉他那番话之后,程皓然看她的举动,常常能联想起自己姐姐的样子,甚至连说话的表情也越看越像姐姐。还有,闵宥琳知道他爱吃的菜,她做的饭菜,有一点淡淡的酒香,姐姐做菜爱倒一点白酒调味,他闻一下就知道是姐姐做的,嗅觉记住了味道。

这天,闵宥琳在病房里不知不觉待到很晚,直到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才起身和程皓然告别:“皓然,我今天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

“诶,等一等,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程皓然拿上外套,和她一起走出病房。

送至闵宥琳家楼下,闵宥琳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被程皓然叫住了。她停下开门的手,转过头来:“怎么了。”

程皓然深吸一口气,对着她喊了一声:“姐。”

闵宥琳瞬间泪湿了眼睛,她走近他,一把抱住了程皓然,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复杂,不知是哭还是笑。

在离他们不远处,姜昫坤独自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这个时间,他本该待在房间听着他最爱的音乐,可这天他心烦意乱,怎么也听不进去,他不停的将歌曲切换到下一首。终于,姜昫坤忍不住从床上坐立起来,揉了揉蓬松茂密的头发:“算了,去找她吧。”

闵宥琳搬走那天,姜昫坤因为生气没有出来送她,就算在学校里遇到,也故意冷淡的不去看她,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在来这里的路上,姜昫坤幻想着当他再凝望微仰的她的脸时,或许他会为自己强装的冷漠道歉,或许会因为在夜晚盘旋的思念哽咽,又或者…把手紧牵。眼前的一幕让幻想化作泡影,姜昫坤好像突然明了她这么坚决一定要搬回去的原因。他转过身一路狂奔,想起了《爱豆的自我修养》第四条——表情管理,此刻从他的脸上竟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离别,注定了悲伤的姻缘。时间一晃几个月过去,马上要毕业了,同学们都在忙于准备升学考试,除了积极备考外,姜昫坤还要抽出时间进行毕业晚会节目——《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排练,全英文的台词需要他花很多功夫。忙碌之余,他和闵宥琳的关系一直很疏离。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医院,闵宥琳每天三点一线的轮轴转,也无暇去顾及旁的事。他们无法逃脱交错的命运所给予的隔离之障,慢慢地走向各自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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