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唐守带着一兜子东西回来的时候,秋夕正坐在加尔旁边阖眼休息。
听见门口的响动,她乍然惊醒,睁眼抬头去看,唐守走得飞快,已经到了她跟前,将那袋东西散开。
他是用一张床单将食物包裹起来了,拎起四角打了结,而现在他解开床单的动作熟练,轻轻一拉,又拽几下,那似乎很结实的结就松散地开了,让人看着很舒心。
瞧那床单的颜色和样式,倒不像属于医护中心的。
但旋即她的目光就被床单里的东西撅住。
这些是……
一些新鲜的水果,袋装食物,还有……盒饭?
盒饭??
他打哪里弄来的?
秋夕在医护中心待的时间不长,留在医护中心吃饭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但她对于这里关于任何方面的严苛指数都有了些体会。
作为医护人员,他们的特权就是可以选取一个自己喜欢的饭盒样式,给上面贴上各样的贴纸或者照片,再签上自己的大名,甚至各种字体的人生语录。
假如有一天这些有幸被收录进玻璃展柜,不甚至不需要,只要你打开封闭的柜子,就可以欣赏到各出心裁的设计以及书法。
你将会在这里看到,字体呈等腰三角形的谨慎严苛派,左倾的直角三角理论“Me”型派,右倾的钝角或锐角三角感情“We”型派,甚至还有用奇异的三角四分法写出的字。
秋夕打探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也曾猜测过,考究书法的人们,会不会拿着三角板、圆规、半圆仪,使用勾股定理来测算多年前某位书法大家写下的字是否严谨到能被拿去给新手临摹,又会不会出一些关于国文结合数理的联合兴趣教程?
但她显然无法测算出之前埋食物的地方,附近的树,距离这里有多远。
假如实验中心打某高处开始投毒,在考虑风向、水汽等因素时,多久会侵袭至这个暂且安全的烂尾楼?
哦,他们已经不用雾化器了……
一入烂尾楼,就跟进了大山样,她完全不知实验中心的计划到了何种地步。
……说到底,凭她一己之力,孤身闯入实验中心打探消息,太过危险。
如果非要量化,大概是处于红色预警级别,具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失败概率,不过,也许是百分之九十,也值得睡前想想。
但,来自于危险区的盒饭们,……
不,它们现在是否处于危险区,也还不可知。
秋夕拿起其中一个盒饭看了两眼,唐守并未阻止她。
医护中心的医护人员会在饭盒上天马行空,但这些自由发挥却止步于饭盒底部,那里会被贴上塑料水纸,里头封存着该医护人员的编号,姓名,灰白肖像,以及其他供以辨认身份的信息。
在该医护人员离开索莱勒姆以后,饭盒也不能随他离开,而是会被扔进仓库里,在某个角落、夹缝里,等待灰尘温柔舞蹈后的静谧的亲吻。
它就再没有一点进取之心了,更想不起曾经使用过它的人,也想不起过去每一色和它隔着一层油脂包裹而接触的小精灵。
它们曾满满当当填充它的心,直到后来——一点点减少、减少,起先它也以为会像过去每一次告别般,没有多久就再次重逢,但总有一次告别后,那亲密伙伴,再也不出现。
它都不曾嫌弃过那些家伙的满身油污呢?
但饭粒却只是饭粒,不解释给它听,也再不来。
而偶尔会有人摩挲它的身躯,喃喃着告诉他什么“离职”,“生病”之类的话,它却只想听过去的伙伴,再用热闹的油盐告诉它些什么。
直到美丽优雅的艺术家,在它身上舞出一曲或肃穆,或俏皮的,属于八音盒的小歌儿。
但它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其余只是被扔进垃圾口,随秽物一起不知所踪的饭盒们——那些属于罪囚们的饭盒,与吵闹的三流音乐演奏人为伍:那些终日碌碌于食宿繁衍,节俭地用那些被好人儿丢弃的东西,将自己的鼓面养得泛起绿油油的彩光。
对鼓面的敲打倒是迅捷有力,出口却唱不出什么曲调,或者有,但由于专注于打鼓,声音太躁,完全听不出嘴里的调子呢?
他们成群结队、聒噪地跑来跑去,灰尘们不屑于停留——垃圾们总要使出百般手段,骗去家里的美丽姑娘,姑娘们带着行李嫁了,却牢牢被油腻腻的一家把控,再出不来
连生了孩子,也只能留在那地儿。
除非……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见了天光,那么来清扫的人,是否就是像神一样呢?
但那太过不可能了,总体来说,这些吵闹的乐手们也算为死寂又令人胆寒的这地儿,添上了一些活气,偶尔,这些被玷污的灰尘们,还能抱着同样油腻的孩子,欣赏一番,惆怅地回忆过去洒脱逍遥的日子。
只很少、很少的时候,会有经过他们的旁的乐手:他们像流浪的乐团,不会停留。
他们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样闪,但有些小了,体现不出睿智之光。
有一些会有红宝石样的眼睛,但他们的皮毛却也油腻得很。
比起绿色的演奏家来,他们这些甚少露面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抠抠缩缩,也就窝里横。
他们共同见证了,许多许多东西。
大概也就最年长的那一代的曾曾曾孙,如今已经成为了好几代曾曾曾曾孙的曾曾曾曾祖父吧。
如果兴头上来要吹牛,只是形容“孙”的“曾曾曾曾曾……”,嘿,也能一直讲到下一代玄孙出生。
它该作证的,关于饭盒到底是谁的,……甚至那主人是不是死在它眼前,死时样貌如何,它也能掰扯出来。
毕竟那是,养活了它的儿子、孙子、曾孙子,以及曾孙子直到曾孙的曾孙……的数代鼠命的宝物啊。
那只神奇的匣子,经常会有很大的食物出现在里头。
虽然每次都吃不完,它们都觉得浪费,但有什么要紧?
会出现新的。
只是有一次,那食物忽然动了,有什么闪着闪着,发出了呼气的声音。
它和它的玄孙吓了一跳,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