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那些居住在不知名山坳里的原罗勒城住民,还是驱赶误入罗勒城之人的天神,或者富家女伊莎贝拉,他们都是那本要遇难之人的幸存之光。
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里,一个人当然可能在各种情况下死于非命。
人们把那属于正常情况的意外,在死亡的渲染下,比作恶魔也无可厚非,但要死得不同寻常呢?
就像这具保存完好的尸体背后,所昭示的那些死亡。
乐周周自己根据尺龙泉讲的事情联想。
自古以来罗勒城附近一带都有一些关于尊崇“复生”的文化。
人们深爱着万物复苏的春天,各样风俗自不必说,而其他一些与“复生”有关的事物,也多不胜数。
在先祖的祭日和每年春天来临的时候,先天启时代的人们会带上各样工具和自己购置的新衣,将祖先从坟墓中带出来,替他或者她打扮,然后举行活动。
当然,得有祖先的参与。
谁家的先祖要是身体不好,不能接受太颠簸的活动,比如被背着赛跑;也就会被安置在场下,当个安静的观众,听自己的后代在耳边絮絮叨叨。
除去春节这样全民的大日子需要先祖参与以外,逢祭日和后辈的生日等时候,祖先们也得勉为其难地露面。
罗勒城民间的尸体防腐技术一向很好,人们在下葬前会将尸体分成两份:脏器取出,放入填充物,再加工以后,这是要下葬的那一份;脏器进行防腐处理,把不同的部位悬挂在家的不同位置——只是谁要是不小心,那内脏就会被野猫野狗叼走。
每年初春被挂出来的是眼睛,要挂在窗户附近,直到暮春以前,眼睛丢失都是不吉利的征兆,那代表这一家人这一年会经常受到蒙骗,会掉进陷阱,会识人不清。
而暮春丢失的眼睛,则代表着先祖已经将洞察一切的力量灌注到了这个家里,后辈们已经领略到了真相的奥秘,先祖完成了他的使命。
但要是那眼睛没丢呢?
那是说这家人资质愚笨,先祖未能开化他们,接下来的一整年,这家人都会浑浑噩噩度日,没有丝毫长进。
而后夏秋冬三季也有不同的器官需要悬挂,不同的特殊时节有时候还需要辅助其他器官。
人们当然不会真的把眼珠子挂上窗户,也不会让野猫野狗去叼走自己亲人的器官,所以挂出来的,都只是大家自己制作的仿真器官。
每当需要“丢失”东西的时候,大家会找来朋友,演一出自己出了门,家里进“贼”,偷走了那些需要丢失的东西的戏。
至于真正的器官呢?
大部分人都会妥善放进罐子里保存,偶尔来不及准备仿真器官的时候,也会取出来应个急,顶个门面,很快就又收回去。
那些器官的应急作用,还体现在罗勒区域人们的诡异信仰上。
诸如某人生前视力极佳,其后辈旅游,希望一览众山小,便会随身将他的眼球携带。
同一时间其他区域的人们理解不了,后天启时代的人们因为历史的跨度,也有些难以理解。
在先天启时代罗勒地区的日常生活甚至文学作品中,也充斥着大量的这种信仰元素。
做母亲的在问过要去考试的女儿有没有备齐工具之后,还一定要再问一句,有没有带上你太爷爷的大脑?他人聪明。
做女儿的就回答,那脑子太大了,不方便随身带,我还是只带太奶奶的心脏吧。
而其余生活场景,诸如婚庆,也是不能略过去的。
司仪会讲,现在请大家迎这对新人上来,看,新娘的爷爷奶奶正在一旁的花篮里注视着她,他们的心脏紧紧挨在一起,就像是在告诉新娘,未来也要这样子和她的丈夫复过一切困苦一样。
新郎那边出席的呢?哦,是新郎那早逝的哥哥,他看到自己亲爱的弟弟走入婚姻的殿堂该多么欣喜啊,新郎,你有什么要对哥哥说的吗?
于是新郎便涕泗横流地讲述一遍自己满心的喜悦和思念。
就是这样在其他人看似病态的文化氛围里,罗勒城每年除了制香行业欣欣向荣以外,标本制作也是走向了全世界。
人们深爱各种味道的香料,更爱用它去掩盖腐朽和化学防腐剂的味道。
秋夕在这里见到了一个眼熟的风俗。
正是在谢润生的方舟之上,唐守拿给秋夕看的那副吓了她好久的图所描述的风俗。
生日风俗!
那些需要被召来祝福的魂灵,大多都是家族体系里的先祖。
在日常中,人们对于这样风俗的履行,意外地认真但又充满了戏剧性的敷衍。
他们就像唐守讲的,会提前制定剧本,制作录音带,寻找合适的墙洞,去给自家孩子过一个充满祝福的惊喜生日。
但同时,制作剧本、录音带这样的行为本身,又充满了对于这种风俗的形式敷衍。
人们或许绝大多数情况下,并不真的觉得会有先祖出来为孩子祝福。
但乐周周讲过魂灵的事情。
那么或许就有呢?
秋夕的眼前浮现了那一双透过墙洞,站在墙窟窿里朝自己看来的眼。
最糟糕的是,她那荒唐的大脑,把原先的那副图画进行了加工。
那个站在墙洞前弓腰下看的可爱女孩,把头低下,也不知在墙洞前她是怎么低过去,把脸从穿着白蕾丝袜子的小短腿间露出来的。
她颠倒着看秋夕,眼睛黑黑白白,失真一样,拿眼睛整个黑色的部分看秋夕,没有任何光照射过去。
可她的表情却很清晰,是微笑,还露着浅浅的梨涡,如果她能正过脸来,一定可爱极了。
秋夕看见了墙窟窿里穿着黑色大衣的瘦高男人,她记得之前没有这样一号人的,那人顶着光秃秃的脑袋,不苟言笑,像一只老鹰——一只很老的,飞不动的,羽毛都开始腐烂的鹰。
不止是这个男人。
那墙窟窿里似乎又出现了许多双眼睛。
它们有些秋夕还觉得轮廓眼熟,有些则陌生,有些还夸张到只有幻想小说里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