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得脑仁儿发疼,这时外面传来嘹亮的雄鸡打鸣声,我循着声音拉开一道沉重的木板门,门外天光大亮,刺眼的阳光晃得我一时睁不开眼。
等我终于适应了室外的光线,放眼望去,就发现周围是一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景象!
我所在的地方是个两层结构的木楼,从这里居高临下朝远处望去,只见目之所及是一片在群山环抱中的广袤盆地,天空的尽头处是云雾缭绕的连绵山脉,山脚下则是开得如火如荼、云蒸霞蔚般的野生桃花的海洋,将整个盆地重重包裹在其中。
盆地的中央是一座方锥形的孤立的山峰,突兀地拔地而起,仿佛是一座天然形成的巨型“金字塔”。而以这座造型奇特的山峰为中心,向着四周呈辐射状分布着一块块五颜六色、绵绵无尽的花田,有金灿灿的油菜花、深紫色的苜蓿、绿油油的茶园、还有一垅垅高低错落的梯田。田间地头间散落着绿意盎然的芭蕉林、甘蔗园,翠竹掩映中还不时露出一座座古朴小巧的木楼,而零零星星小如蚂蚁般的人影,正在片片花海之间穿梭往来,一派忙中有序、宁静祥和的景象。
在鸡犬相闻之中,一缕缕缥缈的炊烟,开始次第从木楼之间袅袅升起。我正沉浸在这种梦幻般的情景之中,这时一个身着藏地服饰的女孩子,背着装满竹筒的藤条背筐朝着木楼走来,十几根竹筒里都盛满了清水,女孩子弓着背,额头上满是汗水。
这是我在这地方遇到的第一个人,而且说不定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赶紧走下木楼过去帮忙。那女孩子先是一惊,等抬头看清楚了我的脸,就惊喜地说:“切让雅布!”
“什、什么哑巴?”我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眼前这女孩子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明眸皓齿,眼睛大大的非常灵秀。见我听不懂,女孩子就踮起脚来,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一字一字地说:“切让——雅布——”
我还是听不懂,就只好继续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女孩子见语言不通就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小小年纪就少年老成的样子,在我看起来却是说不出的可爱。
我帮她把背筐卸下来,打算换到自己肩上,却没料到竹筒里的水居然出乎意料地沉,一失手背筐就朝着一侧倾倒了过去,还好女孩子眼明手快及时将筐子扶住,这才没把整筐水打翻!
不过竹筒里的水还是泼了我和她一脸一身,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我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而女孩子却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刚刚辛苦背回来的水,转眼之间就被我弄洒了一半,反而咯咯咯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们两个人合力将背筐抬上木楼,再把竹筒里的水一筒一筒地灌进储藏间的陶缸里面。等忙完这些之后,女孩子就淘了把暗红色的不知名的谷物,舀上水放在铜锅里煮。只见女孩子轻吹了几下,火塘里原本暗淡的余烬就神奇地重新着了起来,她又加了几根干柴进去,在一旁有节奏地扇,火舌就渐渐伸了出来,舔上了铜锅黄锃锃的外壁。
“是你救了我吗?”我问。
女孩子闻言抬头看向我,却只是不解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刚才溅到的水珠,看上去天真烂漫。
我叹了口气,就开始打手势,尝试通过动作比划加上最简单的词语进行沟通。
我们两个像幼儿学语一样,咿咿呀呀了半天,到最后我终于大致弄明白了一些情况。这个地方当地人称为“仁庆崩”,名字的由来据说是这里有一座名叫“仁庆崩”的古老寺庙。这座寺庙存在的时间比这座村寨还要早,不知道是什么人建造的,只知道从她们的祖先第一次发现这片盆地的时候,这座寺庙就已经矗立在这里了。
此外,女孩子的名字叫拉珍,和哥哥一起生活,但是村寨里的男人们一年到头很少在家。因为这片盆地四面被高山封闭阻隔,没有什么野生动物,所以男人们通常要冒着生命危险,到很远而且危机四伏的山谷外面去打猎。
我尝试向她打听,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有没有见过我的同伴?和我在一起的那些人现在在哪里?
拉珍告诉我说,我是被她的族人在那片桃林里面发现的,因为那片桃林一到天黑之后就毒雾弥漫,所以人们只敢白天到附近活动。她的族人不只发现了我一个人,现在所有人都被分散在了各家各户,在当地的村民家里修养。
我一听还有其他人,简直大喜过望,就想让她立刻带我去看其他同伴们的状况。拉珍就指了指已经烧开了的铜锅,示意我先填饱肚子再出门也不迟。
这时铜锅里谷米的清香已经丝丝缕缕地飘出来了,我的肚子非常应景地“咕噜噜”一阵乱响,当下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的了,就盛了满满一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三碗粥下肚,我几天以来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胃口,这下终于心满意足、彻底消停了下来。我一边还回去碗一边致谢,抬头就发现拉珍自始至终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我吃饭,充满新奇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珍稀野生动物一样。
这下我更尴尬了,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回在少数民族同胞面前,我算是把咱首都北京人民的脸给丢尽了。
早饭后我跟着拉珍走下木楼,一路沿着田间的小路,朝着一栋外观高大的三层木楼走去。一路上不时遇到在地里劳作的女人抬起头来,向我投以好奇的目光,还有小孩子像成群的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围拢过来,而我一看他们,他们就又一窝蜂地呼啸而去。
在这里,每张面孔都年轻而美丽,却既看不到男人,也看不到老人。
我跟着拉珍终于来到那座高大的木楼前,这是一座背倚山坡悬空而造的干栏式建筑,整个楼阁用粗壮的圆木立柱支撑,共分三层。最下面一层四面通透、无遮无挡,供栓养马匹牲畜用;中间一层是离地三四米高的全木质楼房,是房屋主人的居室;而最顶层是人字形屋顶,不住人,一般作为储物空间。
干栏式建筑常见于多雨潮湿的西南部地区或者临水而居的河岸溪边,这样可以防水隔潮,还可以避免山洪暴发或者河水暴涨带来的威胁,通常全部用木头销子榫接在一起,整栋楼都不需要一枚金属钉子。
我和拉珍登上了一段架设得很高,用粗大的圆木砍凿成的木制楼梯,来到一扇深黑色的木门前。拉珍表情肃穆地拍了拍门,不多时门板就从里面被缓缓拉开,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姿容秀丽的姑娘,将我们两个带进了屋里。
室内是个异常宽敞的空间,却因为没有窗户而显得光线昏暗。我刚从明亮处进来,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黑暗,就猛地听见有人脱口而出道:“姚远!”
等我看清了屋子里面坐着的一圈儿人,不由得惊喜不已:原来老师、师兄、领队、老A、南歌子、左岸、远风、队医、空空、还有萝莉莉……居然整支队伍的人都在这里!
我上前一把抱住老师和师兄,只是一个晚上的工夫不见,这时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见我这么激动,师兄先是愣了愣,然后就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姚远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们都等了你半天了,又因为跟这里的居民语言不通,还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出事了呢。”
我偷偷抹了把眼角,心说没出什么事儿,就是粥实在太好喝了,刚才忍不住多喝了两碗。
路上拉珍告诉我说,我们要去见的,是她们寨子里面最“尊贵”的那个人。我在老师身边坐下来后,就看见堂屋的正中间坐着一名男子,拉珍朝着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就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接着那个身材高挑,看上去和我年龄相仿的姑娘,就重新缓缓合上木门,一声不响地跪坐在了那个人的身后。
中间坐着的男子身穿立领长袖的白色内衬,外面是一件红黄黑白绿五色相间的条纹外衣,斜襟右衽,衣长过膝,腰间束着一条宽大的深红色氆氇腰带,面容平静安详,是个极其俊雅的男人,然而却有一种让人看不出真实年龄来的感觉。
领队说:“我们是一支户外徒步探险队,因为迷路无意间闯入了那片有瘴气的林子,非常感谢族长你和你的族人给予我们的帮助。”
领队说完,我们大家就都从座位上,朝着中间端坐的那个人行礼表示感谢。
族长不知道能不能听懂我们说了些什么,他只是淡然地一颔首,说了个五个字的短句子。我们以为还有下文,就屏息凝神支着耳朵等着听,没想到那位族长大人却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就仿佛涅槃入定了一般。
——什么意思?
所有人面面相觑,我就悄声问队医道:“无心队医你不是在拉萨工作么,族长他刚才说了句什么?”
队医沉吟道:“他讲的好像并不是藏语,不过我想大概是‘不用客气’的意思。”
“那他有没有说,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咱们这些人?”我问。
队医就皱眉道:“你觉得刚才那五个字,一共能表达几个意思?”
我尴尬地重新坐回原位,这时那个清丽高挑的姑娘就款款站起来,走到门前,朝我们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这、这就要送我们上路了?
所有队伍成员只好不明所以地纷纷站起身来,直到那个年轻姑娘在我们背后将沉重的木门再次合上,我们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
队医叹了口气道:“如果雅卿姐弟俩在就好了,也许她们能听懂门、珞族的的语言。”
经队医一提我这才想起来,雅卿姐弟俩居然不在这里!
“她们去哪儿了?”我问。
“不知道,”轮子说:“原本我们所有人都在裂隙前面等你们的消息,后来那些突然出现的鬼蜈蚣把我们冲散了。我们在林子里头迷了路,很多人还因为中毒产生了幻觉,等到大家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就不见雅卿和阿蛮她们姐弟俩了。”
“她们不会是被那个‘无面鬼’给抓走了吧!”我惊道。
“什么‘无面鬼’?”轮子不解地问。
“你们难道没遇到吗?”我道:“我和A哥、队医还有远风,都看见浓雾中有一种没有脸孔,却有一双青灰色爪子的人形怪物。”
“你们真的在雾里遇到了其他‘东西’?”轮子惊讶地道。
老A因为最先昏迷了所以不知道,远风就十分肯定地说:“我们在中毒昏倒之前,确实看到了一种非人的东西。”
我道:“当时A哥昏倒了,我和远风一动都不能动,那怪物刚要袭击队医,我就晕过去了。”
南歌子闻言打趣道:“无心队医遇到危险,你怎么反而先晕过去了?”
我不好意地立刻转移话题,道:“是啊无心队医,后来那‘无面鬼’到底对你做什么了?”
队医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愣,道:“没什么,它后来就离开了。”
“离开了?”我难以置信地道:“那影子将我们四个人在大雾里面耍得团团转,等到我们终于没有力气反抗了,它最后反而离开了?”
我看向远风,远风却一摆手道:“别问我,我也没来得及吃解毒药,关键时刻和你一样,直接晕倒了。”
“我已经说过了——”
队医手臂环胸,淡淡地道:“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个影子大概是觉得没有人追它很无聊吧,到后来就自己离开了。”
“好了,不要再纠缠那个鬼影的问题了。”老A道:“现在我们应该尽快找到雅卿姐弟俩,这片环绕在山谷四周的桃林这么大,说不定她们姐弟俩没被村民发现,还在林子里面昏迷不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