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徒步刚开始的几天,伙食通常都比较丰盛,南歌子煮了一锅白米粥,空空则忙着在女朋友面前积极表现,主动给大厨打下手,切了一包酱牛肉倒进去。不一会儿热气上来了,味道那叫一个香!这时那帮烤脚的,闻着味儿纷纷拎着鞋子跑过来搀和,立刻就被南歌子轰了回去。
开饭的时候,我主动贡献出自己一直舍不得吃、不远万里从北京带上来的“自嗨锅”,说这东西在包里太占地方,请大家今天帮忙一起先解决了它。大家招呼平措和顿珠两个向导一起过来吃,他们哥俩儿却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只木碗,又从袋子里抓出一把粉末状的炒面,兑上开水捏成团子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萝莉莉就咽着口水问道:“大哥这是什么东西啊?”
“糌粑,青稞做的,好吃!”平措说着,又在碗里捏啊捏,这次半天捏出一个“饺子”形状的精致面团,递给她说:“尝尝,好吃!”
萝莉莉不好意思拒绝,迟疑着接过来,但是看着“饺子”上面清晰的指纹,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口。空空见状,瞬间男友力爆棚,立刻一把抢过来道:“这么正宗的手把糌粑,在拉萨就算花钱都吃不到,兄弟让我先尝尝!”说着咬着牙,眼一闭心一横直接扔进嘴里,嚼都没嚼就咽了。
我们这些围观群众正在替他心疼五秒钟,没想到那边的弟弟顿珠又递过一个“饺子”来,眨巴着眼睛道:“别抢,还很多!”
眼看着空空一脸生无所恋的表情,我们一群人全都不厚道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向导兄弟俩也在笑,显然他们刚才是故意逗大家伙玩儿的。
进入墨脱无人区的第一个晚上,大家精神都很亢奋,于是就有人提议说,睡不着觉不如大家轮流讲故事吧。
野外露营时轮流讲恐怖故事,是户外一族的经典保留节目,一方面可以打发没有手机电脑的漫漫长夜,一方面可以活跃气氛,让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很快熟络起来。据说那些善于讲故事的老司机,通常都是户外圈里最受欢迎的明星人物。你想啊,夜色沉沉,苍茫的荒野里只有一点篝火,密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低吼声,这种氛围的烘托之下,再来个什么风吹草动,一般都会吓得女生们花容失色,一趟旅行下来通常能成就不少对儿情侣。
空空显然深谙其中道理,甚至我猜这小子带女朋友出来玩徒步,就是抱着这点小心思。他第一个站起来响应道:“好啊,咱们大家围成一个圈儿,从我开始,按顺时针顺序一人讲一个怎么样?”
大家都没意见,于是空空就轻咳了一声,会声会影地开始讲起来。
“我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很晚才回家,巷子里很黑,路灯也不亮,偏偏那晚天上还没有月亮。”他道:“忽然,我发现垃圾桶旁边有个白天没有的东西……”
萝莉莉哇呜一声就叫起来,抓着他的衣服袖子央求道:“不要讲了,好可怕!”
空空笑起来:“我都还没开始讲呢,这就好可怕了?”抑制不住心头的窃喜,顺势搂住女友安慰道:“放心,我保证这个恐怖故事不但一点都不可怕,而且最后还有惊喜。”
萝莉莉异常幽怨地看着他,我却在暗自叹息,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儿,但是这第一把狗粮也撒得太猝不及防了!
空空继续道:“我仔细一看,垃圾桶旁边的砖头上蹲着一只猫,我看那只猫,那只猫也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睛大得出奇,足有一般猫的三倍大,而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这只猫居然没有嘴!”
“没、没有嘴?”萝莉莉既害怕,却又忍不住好奇地问。
“没错,”空空认真地点头道:“我反复看了很多次,它真的没有嘴!我大惊失色,脱口大吼了一声:是谁把不要的Hello-Kitty丢在我家门口的?”
谜底揭晓,大家都被他给逗笑了。
不得不说,空空这哥们很会讨女孩子开心,作为资深单身狗的我,禁不住在这一刻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充分利用这次徒步的机会,好好跟这哥们学习学习。
下一个讲故事的人是老A,老A显然这种场合见多了,就说那我就讲个短小精悍的吧。
于是他说,这是个真事儿,有一次他们一群玩儿骑行的骑友,天黑后在乡下一家僻静荒凉的小饭馆吃饭,一共六个人,服务员却拿来了七副筷子。一朋友笑道:多好的鬼故事开头啊。大家就都起哄,服务员看看我们认真数了数,道歉说:不好意思拿错了拿错了!然后就撤走了两双筷子,桌上顿时鸦雀无声。
“那后来怎么样了?”我就问,老A却笑而不语。
“这些人中间,三天之内一定有个人死了。”
接话的人是远风,这哥们比我大个两三岁的样子,人很清瘦,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只跟同来的左岸形影不离。这时他忽然冷不丁地发声,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简直比听鬼故事本身的感觉还惊悚。
他说出答案后一时没人接茬,老A咳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远风却突然说:“我来说一个。”
虽然中间隔了几个人,不符合游戏规则,但是大家出于礼貌并没有说什么,只听他道:“某天一对夫妇带着小孩乘巴士去乡下旅游,当巴士开到山区路段时,小孩吵着肚子饿,于是这对夫妇只好请司机让他们中途下车,到附近去吃了顿农家乐。当他们吃饱喝足,电视里突然插播了一则新闻快报,说是就在刚才,有一辆旅游大巴行驶到某山区时刚好被山上的落石砸中,车毁人亡无一幸存。仔细一看,刚好那就是他们坐的那辆大巴!妻子庆幸地说:谢天谢地,还好咱们提前下车了。而丈夫却沉默了很久,才喃喃道:说什么蠢话,要是我们当时没有闹着要下车的话……”
这个故事我在“细思极恐论坛”里见过,是那种乍一听没什么,却越琢磨越叫人毛骨悚然的段子。但我个人觉得,这类段子的风格太暗黑,其实不适合在这种轻松愉快的场合讲。
果然大家听完之后又是一阵沉默,而始作俑者却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就像刚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最后还是南歌子主动活跃气氛,道:“你们男生讲的都没意思,接下来还是由我代表两位女同胞讲一个吧……”
后来,其他几个人人也讲了几个段子,都挺正常的,不过内容我记不清了。只有其中队医讲的那个我印象比较深,因为故事跟他在团队里的身份比较一致,是个关于医院的。
故事说某人脖子旁边长了一个肉瘤,上面还依稀有五官。这人觉得累赘,就去医院找医生给割掉。医生提醒他慎重考虑,说手术有风险,但是这人急于摆脱肉瘤,还是在手术确认单上签了字。当他醒来时,听见医生说:恭喜你,手术很成功!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那个瘤子明明还在自己的脖子上!
故事的答案就是,手术中被医生割掉的,其实是这个人真正的头。说实话这个故事也挺暗黑的,听完我就情不自禁地想,那个变*态庸医不会就是队医他本人吧?要不然,好端端的他干吗给自己取个“辣手无心”的网名呢?
第二天一早全员起床吃早饭,南歌子和空空起得最早,他俩儿是相对固定的“炊事班”组合——南歌子是掌勺的大厨,而空空就负责洗洗涮涮、跑前跑后地打下手。
为了在团队中积攒人气、刷存在感,从这天开始,我也毛遂自荐主动加入了进去。师兄那边就别想指望了,这货天生学霸外加生活九级残废,是个连在宿舍里煮个方便面都能糊锅惊动宿管的主儿。
早餐后一行人收拾东西整装出发,今天就要进入原始森林的范围了,按照路书上的行程攻略,当天的目的地是汗密。
汗密是进入墨脱无人区之后的第二个沿途补给站,第一个是拉格。从派镇到拉格徒步约十三公里,而从拉格到汗密,直线距离大约是二十五公里。因为昨天我们耽搁了几个小时的行程,所以加在一起,今天至少要赶四十多公里的山路,才能在天黑之前到达下一个有人烟的地方。
一路上瀑布成群,风光绝美,我们沿途先是遇见了一些零星的桦树和松树,继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冷杉,不久就来到了以冷杉为主的原始森林的边缘。这时平措和顿珠却突然不走了,坐在石头上,在裤管外面打起绑腿来,我们都很好奇,就问这里头有什么讲究?
向导兄弟俩就说,这林子里有一种饿死鬼化成的鬼虫子,附在人身上会把血吸干。
兄弟俩只会说最常用的汉语词汇,他们跟我们讲那种“鬼虫子”的藏语名字,可是队伍里没有翻译,所以大家听了半天都一脸茫然,没人能搞明白那究竟是种什么东西。
老师见状,就说藏族兄弟俩口中所说的“鬼虫子”,应该是指蚂蟥。
“蚂蟥?”
当下就有人疑惑了,说蚂蟥我们都知道啊,小时候水沟里多得是,但这种东西不是生活在河里吗,森林里面怎么会有蚂蟥?
这时领队也走过来,见大家议论纷纷,就“啧”了一声道:攻略没认真看吗?这片林子号称“蚂蟥沟”,里面都是些“旱蚂蟥”。
老师就跟大家解释说,旱蚂蟥不同于水蚂蟥,这种蚂蟥大都出没在潮湿的淤泥里、低矮的树枝和杂草上,它们靠尾部的吸盘“站立”在叶面上,支起上半身向四周作三百六十度旋转扫描,一旦有目标靠近,就闪电般地弹射过去。这种旱蚂蟥通常见肉就钻,吸饱了血能胀得像手指般粗,非常骇人。
向导兄弟俩儿也说,从前有支部队从这林子里过,带进来的狗就被成群的蚂蟥给活活吸死了,人们从狗鼻子里拽出来二三十条吸饱了血的这种鬼虫子,根本防不胜防。
领队要求大家把户外服的拉链拉到头儿,把裤腿塞进袜子里,同时重点保护好头、脸、手、和脖子这些裸*露在外面的地方,能包裹的地方都包起来。
我们一听这林子旱蚂蟥竟然这么厉害,也连忙学着向导兄弟俩儿,做起了进林子前的准备工作。只有那个网名叫“高更”的哥们儿,在一边悠哉悠哉地看热闹,还满不在乎地哼起了歌。
这支户外队伍里的成员,经过我一番细致缜密的观察,私底下将大家分成了几类人:奇人、能人、怪人和普通人。像我们师生三个、空空和萝莉莉,还有那个叫左岸的和气大哥,就属于在队伍里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普通人;而像领队轮子、网络女作家南歌子他们这样的,都有一技之长,关键时刻能鼓舞士气、活跃气氛,因此属于“能人”一类;队医和老A,看上去经历丰富,既有能力又非常有个性,都属于“奇人”;而剩下的远风和高更这两位,则可以划进“怪人”的一类。
同样是“怪”,远风表现为孤僻,不跟任何人交流,只有同来的左岸始终跟他形影不离。高更的“怪”则属于比较另类,仿佛跟谁都不熟,时常掏出一本小说在看,休息的时候看、走路的时候也看,我就好奇这人怎么从来没一不小心撞到树上?
一旦走进林子,光线立刻就跟着暗了下来。高大的冷杉树枝叶繁茂,在头顶上纵横交错、遮天蔽日,而且越往里走景象就越壮观、越奇幻。到处是参天古木,有的树身竟然高达八九十米,直径则足有三米左右,像一堵堵高墙一样挡住去路。偶尔有几道阳光利剑般穿过缝隙,照射在落满腐叶烂草的地面上,杂草丛生,所有人都艰难跋涉、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