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崇志？”
“不错。”
雷神冷冷一笑道：“这姓何的还算是有点眼力，只可惜……”
陈暮寒皱眉：“可惜什么？”
雷神目光骤然一沉，道：“只可惜他马上就要死了！”说完这句话，雷神突然闪身钻进了右手边一条漆黑的巷子里。
——靠，跟我玩儿阴的！
陈暮寒收了枪，立刻拔腿朝着雷神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要知道这雷神擅长易容，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见到过他的真面目，只要给他一个混入人群的机会，就相当于让一滴雨水混入了大海里，要想再抓到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巷子的尽头是一大片黑压压的建筑工地，雷神在路边的电线杆子上借力一蹬，一个翻身就越过了两米多高的围墙。
陈暮寒紧追不舍，如法炮制也翻过了工地的围挡。
工地里随处都堆放着小山般的建筑材料，加之大雨如注、视野受限，只见雷神的背影在前方十几米处晃了几晃，眼看就要消失在雨幕中，陈暮寒双手持枪，在跑动中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穿过雷神两腿之间，“嗤”地一声打在他前方不到十公分处的地面上，要不是雷神听到子弹破空的声音及时刹住身形，他那条完好的左腿现在只怕已经报废了。
雷神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认真地点点头道：“枪法不错，难怪姓何的会派你一个人来。”
“刚才那一枪只是个警告，”陈暮寒枪口依然稳稳地指向对方，痞痞一笑道：“你要是还打算继续跑的话，我敢说，你的下半辈子恐怕要坐着轮椅在监狱中渡过了。”
雷神低头想了想，道：“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陈暮寒翘起唇角，表情有些跩、有些酷，雨水流过的完美侧颜有着同龄人少有的沉稳与刚毅：“但是，我并不认为你现在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本。”
“我给你一分钟，打电话给何崇志。”雷神道：“如果他接的话，就算我输，随你处置。”
雷神的眼神似笑非笑，陈暮寒隐约感觉这是一个圈套，但是雷神此前撂下的那句话，还是让他心里莫名地感到不安。
“放心，在你打电话的这一分钟里，我绝对不跑。”看到陈暮寒沉默不语，雷神淡淡地道。
不得不说，其实在陈暮寒心里头，一直将“狙击手”当做可敬的对手。无论是心狠手辣、用“校园裸贷”逼得无数家庭家破人亡的“玄武”、还是打着“夜总会”的幌子，实际上胁迫女大学生人*体*藏*毒的“白姐”，如果不是因为公职在身，照他的个性说不定会跟“狙击手”一样，将这帮人渣见一个杀一个，连抓都不抓、审都不审，直接一枪给毙了以平民怨、以慰民情！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哪个气血方刚的年轻警员，在刚穿上警服的那一天，胸中没藏着一个除暴安良、济世安民的侠者之梦呢？即使这个光彩夺目、纯粹无暇的梦，终有一天将会被岁月打磨得黯然无光、千疮百孔……
陈暮寒人未动，但心无疑已经被牵动了。
“好，成交。”
陈暮寒道：“但是如果你在这一分钟里试图逃跑的话，我不敢保证会不会一不小心打穿你的脊椎骨。”
雷神摆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陈暮寒缓缓放下枪，冷冷地看着他，拿出了雨衣下面的手机。一看之下才发现，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他刚要查看，一个电话就又打了进来。
“陈暮寒你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接电话？”
手机那头儿林梦雪喊道，声音背景里同样雨声喧哗，还夹杂着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
陈暮寒皱眉问道：“老何他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对面环境非常混乱，林梦雪显然听不清他这边的声音，急切地道：“现场三名重伤人员，玄武和被劫持的女孩刚被送去医院，神志都还算清醒。”深吸一口气，最后有些艰难地说出下面的话：“何队他是第一个被送上救护车的，伤势严重，失血性休克。”
“陈暮寒，陈暮寒你在听吗？”林梦雪焦急地道：“陈暮寒你……”
陈暮寒缓缓掐断电话，看向雷神时的眼底一片冰凉。
“是不是你！”
“我哪有那个本事——”
雷神道：“我只不过恰好看见，当何崇志试图解救人质的时候，玄武的左手刚好掏出了一把刀。”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别忘了，我这对招子是做什么用的。”
事情发生的实际经过是，当时夏伟龙背对着众人，用丛林特战队员之间的特殊暗语向雷神简短说明了自己的计划。雷神立刻会意，于是用自己做诱饵，慢慢地走进玄武手枪射程的范围之内。雷神故意装作腿伤严重的样子，玄武果然沉不住气，就在他调转枪口的一刹那，在雷神的眼神示意下，夏伟龙转身一枪打穿了玄武持枪的右手，瞬间解除了玄武的武装。
子弹几乎是擦着雷神的耳边掠过，凭着绝对的彼此信任与相互默契的配合，两名曾经的特战队员、昔日一起战场杀敌的战友，联手成功地解除了这场人质危机。
然而，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玄武却并没有打算就此善罢甘休，他在废了一只手的情况下，迅速摸出一把弹簧刀，准备做困兽之斗。不知道老何是发现了异样还是没有觉察，他第一个扑了上去，将人质推开到安全距离之外，自己和玄武扭打做一团，而当其他警员赶过来按住玄武、拉起老何的时候，才发现玄武的手里有刀，而刀上有血！
天空像是被捅破了一个偌大的黑窟窿，暴雨如注，倾泻而下，陈暮寒站在雨中，看不到表情。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天气”，是一个无论是谁，无论你当众流下再多的泪水，也不用担心会被人看见的好天气。
一分钟已过。
雷神无声地笑了。
心神被扰乱，是枪手的大忌。雷神的计划是，利用何崇志受伤的消息，让眼前的对手方寸大乱、失去斗志。
他缓缓向后，撤出一步。
“嗤”地一声，他的左脚刚刚离开的位置，突然溅起一朵水花。
陈暮寒整个人仿佛木雕泥塑一般，然而手中的枪却似乎有它自己的意志，又是一枪，准确无误地打在离雷神鞋尖不足一公分的地面上。
“我说过，”
“有人让我在这里等你。”
陈暮寒抬起脸来，眼神空漠，寂灭如死：“抓你归案，这是老何、我曾经的搭档今晚交给我的最后一项任务！”
远远对上陈暮寒的眼神，雷神忽然心头一动，这是杀人者的眼神，无悲无喜、无惧无识，就算是天崩地裂天塌地陷，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达成既定目标的眼神！
很好的眼神，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雷神忽然扬手，一道劲风朝着陈暮寒的方向破空飞射而来，直到距离陈暮寒面门不到一米的地方，才白光一闪。
陈暮寒侧身用枪身格挡，“当”地一声火星四溅，一柄84式侦察兵匕首“夺”地插入陈暮寒身后堆叠的木料中。
再看时，雷神已经跑出了64式手枪的有效射程之外，朝着一栋在建中的高层公寓楼奔去。
楼高十八层，刚刚封顶，目前只有主体框架，楼层内部到处裸露着水泥、钢筋。陈暮寒穷追不舍、一言不发，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追逐到了楼顶。
雷神站在大楼边缘朝下看了看，确认已经无路可退，然后缓缓回身。
陈暮寒在距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站定。
两个人都很注意在剧烈奔跑中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所以并没有明显地气喘吁吁。雷神今晚第二次眼神中流露出赞赏，道：“你很冷静，而且越是愤怒就越是冷静。”他道：“你很适合当杀手。”
“我跟你们不同。”
陈暮寒冷笑道：“你们所谓的替天行道，是躲在暗处杀人，我不杀人只抓人，”他道：“我要将这世间的罪恶公之于众，让有罪者的累累罪行在阳光下接受公众的审判。”
“救人之枪与杀人之枪，”陈暮寒道：“这就是我们，和你们这些人之间的根本区别。”
“是吗——”
雷神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也许你说的有些道理，”他道：“现在玄武被捕，如今的玄武，活着要比死了更有价值。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确切地说，是你们警方替我完成的。”
“我没有当众杀人，甚至连伤人也没有。我杀掉五名保镖时，用的是夏伟龙的脸，我留在刀柄上的指纹也是夏伟龙的指纹……”他道：“这就是我白天跟夏队握手的原因。请问，你们警方凭什么证据抓我归案？即使明知道我就是凶手，明知道今晚所有的人都是因我而死？”
雷神看着陈暮寒，一字一顿地道：“而现在，你只要开一枪，就能终结这一切。”
雷神此时手无寸铁，陈暮寒知道他在引诱自己开枪，引诱自己违反身为执法者的守则，对没有威胁的犯罪嫌疑人动用私刑。而一旦他扣下扳机，自己就会变得和他们毫无二致，而刚刚那些所谓的“公众的裁决”、“救人之枪”都将化作一纸空文！
陈暮寒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你这么替我着想，而且你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为什么不自己跳下去？也算是我们警民双方合作愉快、各取所需，相互成全一下？”
“这场雨下得真好——”
雷神突然抬头看天，叹道：“没有人会知道，今天晚上这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完忽然闭上眼，张开手臂身体直挺挺地朝空无一物的背后倒去。
陈暮寒一惊，他飞速赶到楼顶边缘的时候，正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已经在视线中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像一个灰色的十字架，最终被密密麻麻的雨线吞没……
遗像，花圈，所有默默哭泣的人。
当陈暮寒从市局临时搭建的灵堂走出来的时候，眼前还是挥之不去、一片刺眼的白。
“昨日我市发生一起人质劫持事件，市局刑侦大队队长何崇志在解救人质过程中，被劫匪用利器刺穿肝部，在送达医院两个小时之后经抢救无效，因公殉职。”
“劫匪武某志，身份是本市一家信贷公司的法人，但据知情人透露这家公司实际上长期经营‘校园裸贷’业务，曾造成多名年轻女性自杀、失踪，目前本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本台记者会持续跟进案件的后续进程。”
“昨晚被劫持的女孩刘秀秀一度因失血过多生命垂危，但经过全体在场公安干警的积极献血，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一个月后即可康复出院。”
“据警方透露，上周造成八人死亡的‘金谷城枪击案件’日前已经告破，在外界传言中一枪一命、枪枪爆头的神秘狙击手，其尸体今晨在市内某建筑工地一栋十八层楼下被找到，据称尸体脸上带有仿真面具，真实身份尚在调查中。”
“特大新闻，我市知名实业家骆笑天疑似跟近期连续发生的系列重大毒*品走私案件有关，日前被警方通缉，请知情者积极向警方提供嫌疑人的相关线索。”
一度沸沸扬扬，被街头巷尾全城热议的“狙击手事件”，似乎自此已经告一段落。虽然后续的新闻依然铺天盖地，但是一度惶惶不安的市民脸上，似乎又重新看到了雨过天晴后的喜悦。
皆大欢喜，尘埃落定。
没有人在意哪些人消失了，哪些人永远离开了……就像此时此刻头顶上方的天空，昨天还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今天就可以艳阳高照、晴得翻脸不认人。
陈暮寒掏出手机，看到上面显示有十几条未接来电，其中大部分是林梦雪的。
索性关了机，陈暮寒戴上墨镜，头也不回地朝着城市边缘的地平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