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佛说所有的离开,都是归来;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巨大而沉闷的轰鸣声中,陈暮寒猛然间惊醒,身下的床铺跟着剧烈地震颤起来。
车窗外近在咫尺逆向而去的火车,发出悠远的汽笛声,陈暮寒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3点半。醒了就很难再睡着,陈暮寒摸着黑轻手轻脚地起身,一个人走到车厢连接处,点燃了一支烟。
看着车窗外密不透风的漆黑夜色,他回想起了同老何在车站挥手告别时的情景。
“为什么申请去那么远的地方?”
接过他递过去的“红河”,何崇志当时这样问他。
“大概是想去看看别处的夕阳吧,”陈暮寒漫不经心地吸了一口烟,这样回答:“据说那里和内地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晚上9点多钟才开始日落。”
车站里熙熙攘攘等车的旅人,不久之后就将要奔赴天南海北,陈暮寒看着两个人手中的烟圈聚拢、碰撞,又渐渐各自飘散,问道:“你呢?”
“和你差不多,”何崇志呵呵一笑,弹了弹烟灰道:“想去吸吸别的地方的雾霾,看看和咱东北这旮沓的味道有什么不同。”
一时无话,沉默半晌面朝站台的老何转过脸来,在他肩头重重捶了一拳,认真地道:
“好好活着——”
“三年后,给我活蹦乱跳地回来!”
看着对方的眼睛,陈暮寒难得正经地笑了:
“——嗯,保重。”
天亮后车过天亮后车过唐古拉山口,列车在青藏高原一望无尽的苍茫大地上,波澜不惊地滑行,车窗外的景物开始变得悠远起来。
三天三夜的火车,一座又一座雪山被慢慢抛在了身后,格尔木、那曲、羊八井……然而拉萨,这座位于海拔3650米之上,仿佛建在天空上的城市,究竟还有多远?
“当你开始看到树的时候,就快到拉萨了。”
火车上一个“老拉萨”这样告诉他。所以当河谷中一片绚烂夺目的油菜田冷不丁地闯入视野的时候,陈暮寒竟然有一种想要雀跃的冲动。然而,没想到接下来刚出火车站,这座雪域圣城就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下马威。
外面阳光刺眼,走出候车大厅的陈暮寒,有一种被直接暴露在紫外线下炙烤的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异样地明亮,甚至连柏油马路、建筑物的表面都在反着明晃晃的白光。更习惯于在黑暗中寻找心安自在的感觉,这座高原圣城的亮度与热度,令初来乍到的陈暮寒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请问你就是从黑龙江来的陈暮寒同志吗?”
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藏族面孔的男青年大步地朝他走来,笑容灿烂和头顶上热辣的太阳一样耀眼。
“你是——”陈暮寒眯着眼睛,试图在晃眼的阳光下看清楚对方的脸。
“我是市局刑侦大队的多布杰,局领导特意派我开车过来接你。”男青年说着,抖了抖手里的大红欢迎条幅,道:“欢迎陈警官不远万里,来到我们雪域圣城拉萨工作!”
“多布杰……”
陈暮寒看着对方雪白的牙,忽然毫无征兆地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
——我这是在哪儿?
陈暮寒睁开眼,看到的是头顶雪白的天花板。他拉开被子试图坐起来,下一秒却被剧烈的头痛按回到床上。
——嘶,真他娘的痛!就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压力,从里向外挤压着他的脑袋,而他的头随时会像熟透的石榴那样迸裂开一样!
陈暮寒呻吟了一声,用手背遮住脸,有生以来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陈大哥,你醒了!”
一个男青年推门而入,来到病床前,陈暮寒依稀记起是那个叫“多布杰”的藏族警员。
“我这是怎么了……”陈暮寒虚弱地问。
“是高原反应。”
——高原反应?
陈暮寒在来西藏之前曾经做过一些功课,“高原反应”这个名词自然再熟悉不过,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当然更没想到的是,这玩意儿不来则已,一来还就这么气势汹汹!
“我体质一向不错的啊,怎么会?”陈暮寒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藏族警员多布杰放下手里的东西,道:“这高原反应啊,通常是‘欺男不欺女,欺强不欺弱’。”
“怎么说?”
“西藏这边海拔高气压低,空气里的含氧量只有内地的一半,甚至更少,”多布杰笑嘻嘻地解释道:“越是体格强壮的人肺活量越大,对氧气的要求量也越高,所以相对于体质弱的人反而更容易有高原反应。”
陈暮寒欲哭无泪,扶额道:“我这次来之前,居然还特意去做了一个月的健身——”
“不过没关系,”多布杰宽慰他道:“高反症状一般只会持续个两三天,等身体慢慢适应了低氧环境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静躺着缓了缓,陈暮寒这才想起来问道。
“拉萨市医院。”多布杰道:“陈大哥,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可把局领导给吓坏了!”
初来乍到就泡病号,陈暮寒苦笑,看来自己这次选择来拉萨工作还真是开局不利呐。
时断时续的头痛、失眠、胸闷气短,居然整整折磨了他一周。第五天头上,陈暮寒走出病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打算解解烟瘾,可是好死不死,偏偏被送病号饭的多布杰给逮了个正着。
“陈大哥你现在还不能抽烟,抽烟喝酒都会加重高反症状,”多布杰果断没收了他手里的烟,没好气儿地道:“如果引起了呼吸道感染,再发展成肺水肿和脑水肿,那就只能直接用飞机把你送回内地了!”
“有那么严重吗?”陈暮寒笑道,觉得多布杰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多布杰看他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儿,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地道:“陈大哥,西藏这个地方不同于内地,随便一个小感冒搞不好都可能会要人命的!”
看着眼前细致周到地照顾了自己这么多天的阳光大男孩,陈暮寒心说再让人家担心就太不识好歹了,于是妥协道:“好好好听你的,老弟你说不抽,我就坚决不抽。”
有了陈暮寒的口头保证,多布杰这才展颜笑了起来。
一周后陈暮寒出院,衣冠楚楚容光焕发地到市局报到。然而他没想到,这前些天的磨难还仅仅是一个开始。
“我说陈老弟,身材不错嘛!”段子手张云海大声说,拍着陈暮寒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人拍进水泥地里半截一样,“这肌肉杠杠的,没事儿经常健身吧?”
“一般一般。”陈暮寒揉着胳膊,勉强笑道。
“听说你在原单位,号称‘警界新人王’?”
一个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刑侦大队的现任队长夏伟龙,给陈暮寒的第一感觉像是尊“黑面神”。此时这“黑面神”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慢悠悠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个遍。
“哪里哪里……”
陈暮寒话音未落,多布杰已经接过曲珍卓玛递过来的笔记本电脑,一边浏览资料一边惊讶地道:“刚入职第二年就获得了‘全区比武冠军’的称号,而且仅凭射击单项就荣获了这么多奖项,”多布杰兴奋地道:“陈大哥,没想到你原来这么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