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芮再也没有出现过，连期末考试都没有参加，以前加过她QQ的人都发现她从好友列表里消失了。听闻是转学去省城了，也有人说是被送去国外，于是新的八卦热点变成她是不是跟前男友复合了。真真假假，再新鲜的谈资都在题海中沉底。
宋夷光也听说了，祝如意专门讲给她听的，语气活像解放了。
“夷光，你没有错，”她叹了口气，“你不用躲着我们，好吗？”
明明受委屈的是她，可承担后果的也是她，始作俑者早已溜之大吉，去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她黑历史的地方开始一段全新生活。
多不公平。
祝如意费了老鼻子劲才把她约出来吃早餐，用的还是“问你英语题”这种蹩脚的借口。可她们已经在早点铺子里坐了快半个小时，宋夷光面前的豆浆只喝了不到半碗。
“你看你看，我给你做了个小玩意儿。”祝如意献宝似的掏出一朵不织布的七色花，巴掌大，衬着两片绿叶，冬天别在围巾上或大衣胸口会是点睛一笔。
“哇，”宋夷光晦暗的眼睛亮了亮，“大设计师又有新作品了。”
今天是暑假的第三天，她感冒得厉害，嗓子出不了声，鼻子通不了气，动不动就咳得惊天动地。
她最近状态跌到谷底，整夜睡不着觉，每晚的有效睡眠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脸色差得能唬人。假期为她带来的放松与安慰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她的焦虑已经蔓延到，高二开学后要如何面对新同学，他们会不会好奇，会不会追问？自己该一笑而过还是解释？解释了会有人信她吗？
如果身正不怕影子斜是优良品质，那么三人成虎以讹传讹是不是该受到惩罚。中国人既信奉清者自清，不屑于自我辩驳，却又将“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传为典范。
“今年暑假有好多动画片，”祝如意手里拿着影院的传单，“你想看《功夫熊猫》吗？或者《哈利波特》？咱俩还没一起看过电影呢。”
宋夷光的手机亮了，是陌生电话。
祝如意把热豆浆往她面前推了推，示意她先润润喉咙再开口说话。
她摇摇头，嘶哑着嗓音接起，阎建嵘老师的声音惊得她立刻挺直了腰杆。
于是当天下午三点，宋夷光出现在实验中学行政楼。
“今天早上出成绩了，分班结果明天就会贴出来。”她连办公室都没进，直接被堵在了前厅里，衣冠镜倒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
“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宋夷光低着头，眨眼的频率高了起来：“不太好。”
建嵘姐点头：“我专门查了你的卷子，作文没写完，数学错得一塌糊涂，英语是不是答题卡涂岔了？”
她知道自己考砸了，没想到砸得这么惨烈。
“我想这不是你的真实水平，”建嵘姐一直背着的手拿了出来，“所以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自己选一个班。”
她比阎建嵘老师高了不少，又没戴眼镜，不得不往前走了两步，微微半蹲，眯着眼睛才能看得清楚。
一张被攥得皱巴巴的纸上，并排写着四个名字，历史老师浩爷、语文老师怀哥、政治老师、隔壁班数学老师。
“凭你自己感觉，这几位老师都带班主任。”
宋夷光双耳轰鸣，眼睛发胀：“老师，没有您或者Luna吗？”
“我带文科火箭班，她带理科火箭班。”
言外之意不用再点透了。
宋夷光感觉自己像是一具皮囊，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那就严怀老师吧。”
那张纸立刻又被攥进手心里，阎建嵘老师的神情里似乎带着无奈，带着心疼，又带着鼓励。
“这个班的数学我也带。你可以走了。”
一锤定音。她“人缘好”的标签被打破后，“学习好”的优点也终于没有了。
她大概是高一12班唯一一个，不但学不成理科，还被踢出火箭班的人了。
丢人都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焦虑之外，她又背上了沉重的羞耻感。
刚考完试的那天晚上，她沉寂了一周多的手机终于开机，周乐岩、樊维的短信立刻像病毒一样抱团滚了进来。
她是一个念旧的人，从初二有手机开始，她和朋友们有意义的短信来往都被完完整整地存着，就连柳梦雨的某几条她也没删。所以本来就已经告急的内存完全支撑不了这波短信轰炸，显示有几十条新短信，却只能查看13条。
她把收信箱和已发送翻到底，狠狠心断舍离，好不容易选出一部分删掉，才得以收取剩下的短信。
内容都大同小异，周乐岩的还丰富点，能憋出点词来安慰安慰她，樊维的就很单调了，每天两条“光哥别怂，给你报仇”，像打卡一样。
他们笨嘴拙舌的关心，宋夷光都能感受到，但她没有回复，因为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她糟糕的人际关系。
现在，是时候了。
周乐岩接到宋夷光的电话时，激动得挥了一大巴掌，樊维背上立刻留下了一个红色的掌印。
“光哥，满血复活了？”
她难得露出轻松的笑容：“好久没联系你们了，考得好吗？”
周乐岩开了外放，满足探头探脑的樊维：“好哇，肯定比上次考得好。樊维说要考全班第一呢。”
“我可没说。”
“啧，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小的知错了！大爷手下留情！”
两人一唱一和的，耍着宝逗她开心。
这种感觉，久违了。
她想问问樊维，是怎么给她“报仇”的，却又下意识地抗拒。如果他们真的做了什么，她必然是心怀感激的，但却控制不住瞧不起自己。
何晏衡也好，周乐岩、樊维也罢，她果然，是需要在别人的庇佑下才能活得像个人样吧。
那么她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不断制造麻烦，只能靠别人帮她解决，多讨人嫌呀。
“你俩都选了理科，理科可不好学哦。”她笑着恐吓。
周乐岩夸张地“切”了一声：“说得好像我俩文科能学好一样。”
“以前我还能帮你俩盯盯作业，分科以后就没办法啦。”
“我们俩互相监督，绝对不给光哥拖后腿。”
楼下的小姑娘又在跳皮筋了，可这一次，宋夷光没有心情去看。
她听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那就好。”
“那高二高三，你们真的不能掉以轻心。”她柔声劝道，“不许出去打架，也别跟乱七八糟的人交朋友了。”
乱七八糟的人，我也算在其列。
“樊维，你别忘了你的计算机梦想，数学就算断头都要学好。”
“周乐岩，你的心上人在省城，起点就比咱们高，你可得拿出200分的努力才行。”
“还有其他人，问问他们将来想去哪个大学、想做什么，多给他们洗洗脑鼓励一下他们，就像我给你们洗脑一样。”
樊维挠了挠头，他自学黑了张一诺QQ号，还制造了爆点击率的帖子，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周乐岩皱着眉头，试探地说：“我俩不行，洗脑还是得你来，你可别想偷懒不管我们了。”
“我没有呀，”宋夷光打了个哈哈，“我不是也得好好学习嘛。”
可我也不想再拖累你俩啦。
她心里做了怎样的决定，她不知道周乐岩到底猜到了多少。她不想露馅，便很快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
手机关机交给妈妈保管，再跟爸爸约法三章，只每周日晚上七点到九点可以用电脑上上网。她将QQ状态设置为隐身登录，并取消了所有人的隐身对其可见，包括周乐岩、樊维，包括祝如意、柳梦雨，也包括何晏衡。
她彻底把自己封闭起来，不社交，不鲜活。
没有真正经历过校园暴力的人，也许不能理解这样的逃避。就像他们也难以想象，言语中伤足以让一个人性格中所有的闪光点蒙上尘霾，再也无法重见日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