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中学春秋季活动诸多，艺术节结束没几天，篮球赛又紧锣密鼓地来了。宋夷光四月底的生日，也因为这两项赛事而被忽略，如果不是妈妈按照每年惯例在她枕头上放了一封长信，她都差点忘记，从今天起，她就16岁了。
16岁，是大姑娘了，妈妈在信里写到，生理和心理都更加向着大人转变。她也觉得自己是真的长大了，如果是从前的她，必定从三月底就开始激动，一定要让身边同学好友都知晓，和他们吃一块大蛋糕，收许许多多的礼物才行，不热热闹闹的就不算过生日。
她把朴素的白色信封在心口捂了捂，平整地收进床头柜抽屉里，那里已经攒了15封信，都是爸爸妈妈给她的爱。
寿星低调，带了许多巧克力去学校，给相熟的同学每人分了一块，还给周乐岩和樊维留了两块。她经常带吃的来，同学们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道一句谢就接过。发到何晏衡时，宋夷光意外地听到了一句“生日快乐”。
黄益峻已经吃上了，嘴角沾着巧克力渍：“酸奶妹妹你今天生日？”紧接着刘炼也反应过来，两人扯着嗓子唱起了生日歌，把宋夷光闹了个脸儿红，嘘着声让他们小声点。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何晏衡。
他坦言：“我有全班同学的学籍表。”
黄益峻促狭地问：“那主席，怎么不祝我生日快乐？”
“你不是，”何晏衡顿了一下，“暑假生日吗？”
“我明明是上个月！就开学那天好不好！”他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伤心了伤心了。”
何晏衡神情不见丝毫局促，斩钉截铁道：“哦，你跟刘炼生日我记反了。”
刘炼立刻补刀：“我12月的。”
几个人笑得开怀，何晏衡有些尴尬地看了宋夷光一眼：“差不多，都差不多。”
有人记得自己的生日，宋夷光已经很满足了，压根儿没想到还有礼物。
当晚回家，她迫不及待地将期待了一整天的礼物从书包里掏出来，四四方方的牛皮纸，像一方酥皮点心，她自言自语道：“是书吗？”
宋夷光：你曾经说《端午的鸭蛋》这篇课文让你印象深刻，所以送你这本汪曾祺的《人间滋味》，希望你将来有机会尝遍人间美味。附赠他的系列作品《人间草木》，很有意思，希望喜欢。祝你生日快乐。
这张字条语气平淡得像解数学题的方程式，格式和标点符号的运用都不错分毫，一看就是出自四平八稳的主席之手。可这份礼物偏偏有着精美的包装，边角都折得十分平整，要是没有一颗细致的心很难完成。
好像……是去年秋天，她支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那段时间肠胃不舒服，喝了整整一星期白粥。有天两人在放学路上偶遇，何晏衡推着车子走在她外侧，听她报菜名似的畅想了一大堆菜，说养好了胃要吃遍全中国。
汪曾祺是怎么描写咸鸭蛋的，他早就没印象了，但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少女一手将热水杯敷在胃部，一手挥舞着说：“就是那种，肥嘟嘟的，金灿灿的，刀尖刚扎下去就有橘红的油冒出来。蛋黄像乒乓球一样，又大又黄，又沙又糯。啧啧啧，想想都流口水。”
他本对咸鸭蛋不感兴趣，但看她美滋滋咂着嘴的模样，却突然想试一试。
宋夷光爱吃也爱读书，很是新鲜地一篇一篇读了下去。汪老先生笔触平实，每一种食物，宋夷光都似乎能想象得到它的味道。直到猛然发现已经十点多，她才意犹未尽地赶起了作业。
靠着床头熬了几天夜，她看完了《人间滋味》，还模仿着写了一篇小散文，起名为《妈妈的鸡汤》。虽然因此睡不够，但宋夷光依旧精神抖擞，因为篮球赛正式开始了。
高一高二总共25个班，打乱顺序分组，即将展开实力对决。既然是荷尔蒙的盛宴，热爱篮球的男孩们摩拳擦掌，女生们也都忍不住私下讨论起来。
敲敲打打一个月的艺术节，盛佳藤拒绝加入，但磕磕碰碰半个月的篮球赛，他却义不容辞。为此还被宋夷光一通抢白，说他重武轻文，要是拿不到前三名都无颜面对父老乡亲。
“是是是，好好好，”盛佳藤假意讨饶，“可最佳创意奖也不是你拿的呀。”
“可我参加排练了呀！最佳创意，知道什么叫创意吗？”宋夷光理直气壮道，“我虽然没吹拉弹唱，但我贡献的是意志、精神，明白吗？”
于是作为高一12班篮球赛首发球员的盛佳藤，半推半就地立下了“军令状”。
篮球赛是由学生会体育部主办，宋夷光懂得让贤的道理，自艺术节结束就自觉减少出现在办公室的次数，绝不邀功碍人眼，但主动跟杨品说自己乐意跑腿随时待命。她作为体育委员，抽签时也拒绝了后门，凭一己之力，给高一12班抽到的第一位小组赛对手，就是去年篮球赛冠军的高二8班。
黄益峻听到结果，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酸奶妹妹，好手气。”
当时的她并不了解情况，还攥着签纸喜滋滋地问：“高二8班是不是很水？”
盛佳藤将头巾和护腕戴好，原地弹跳几下活动手脚：“他们有多厉害，哥哥都比他们更厉害。”
这一次，不用任何班干部吆喝组织，各班女生已经在场边集结。有女同学偷偷在校服里穿了紧身短裤和长袜，躲开班主任和年级组长才敢华丽亮相。
这样的风景线吸引了隔壁足球场上一大票视线，眯眯眼嘴里叼着根草问何晏衡：“同样是球，为什么咱们这儿没有足球宝贝？”
不但没有活泼靓丽的啦啦队，连头顶飞过的鸟可能都是公的。唯一的女粉丝龚芮寒假受了挫，最近都是偷偷摸摸地来，主席也假装没看见她。而主席盼星星盼月亮盼她来看球的那位，现在正在篮球场上喊加油呢。
何晏衡一脚将球传走：“我看你适合当足球宝贝。”
眯眯眼吐掉草根奔跑起来，边跑边扯开嗓门大喊：“主席！冲呀！”
五月初的气温已经回升，男生们脱下外套准备上场，宋夷光作为体委义不容辞地成了物品保管员，怀里抱满了衣服。
“龚芮，如意！我在这儿！”她不能招手，只能踮着脚尖喊。
她站在内圈，离计分台很近，祝如意和龚芮费了劲才挤过来。
“柳梦雨呢？她不来吗？”
“她呀，别扭着呢。”龚芮朝人群中使眼色，“那边躲着呢，说盛佳藤看到她会影响发挥。”
祝如意帮着分担了些衣服，宋夷光才觉得胳膊没那么沉了：“什么意思？”
龚芮为难地叹了口气：“这是个秘密，你俩可别告诉别人。”
宋夷光往后退了两步：“那我不听。”
“那我就给如意讲，将来我们仨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你说你气不气？”
她的表情太过纠结，龚芮银铃似的笑了：“柳梦雨初中追过盛佳藤，但是可能方法比较极端，盛佳藤直接放狠话说讨厌她，看到她就烦，这辈子不可能喜欢她，还要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自从龚芮哭诉何晏衡对她出言不逊后，宋夷光已经很久不跟她聊八卦了，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龚芮眨眨眼：“她自己跟我说的，不信你去问她。”
考证这种事情，不是给人家伤口撒盐嘛，宋夷光当然不会去，有些心疼道：“那她还喜欢盛佳藤，太卑微了。”
知道另一个秘密的祝如意深以为然地点头，先动心的人，可不就是卑微嘛。
赛场人声鼎沸，双方球员各就各位。盛佳藤、裁判、对方主力球员站成三角形，裁判将篮球高高举起，准备发球。
宋夷光定睛一看，正和盛佳藤对峙的那位，居然是赵科然。
她发现新大陆似的向好友们介绍：“这个学长特别傲娇，我们一起主持的时候，他最喜欢听别人夸他帅。”
“盛佳藤也是著名的骚包哥呀，”龚芮兴致勃勃地笑道，“看他俩谁骚得过谁。”
玩笑话说了一箩筐，宋夷光的心却一直揪着。首场、首发、首球，至关重要。而场上两人蓄势待发，虎视眈眈，身高也没有差多少，盛佳藤并不占优势。她站在侧面，看见他膝盖微曲，手背青筋鼓起，突出的喉结向上翻滚了一下。
哨声吹响，裁判抛高篮球。盛佳藤奋力一跃，右手张开最大角度，一掌将球扣了下来，顺利掌握主动权。
人群中爆发出尖叫与叫好，宋夷光从未被激活的少女心，突然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