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宋夷光坐上公交车，周乐岩都没给她坦白，她着急，索性一个电话打过去，但毫不意外的，对方关机了。她又给樊维打，一通狂轰乱炸连打了好几遍才打通。
“樊维！”她咬牙切齿道，“你们再不说实话我就生气了！”
他开着免提，周乐岩听到她气急败坏的咆哮，冲樊维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光，光哥，”樊维结结巴巴道，“就是道上的人道上的事，没啥大不了的，真没事。”
“你胡说！”宋夷光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额头抵着前排座椅靠背，愤怒的声音从下方传出来，“你们俩都挂彩了当我瞎吗！”
“你知道的太多了对你不好，光哥，”樊维试图化干戈为玉帛，嘿嘿笑道，“你只要负责别扣我们班分就好。”
“樊维！”她彻底怒了，“你们暑假是怎么答应我的？谁说上了高中要收心的？你还想不想考计算机专业了？周乐岩他还想不想把那谁追回来了？你让周乐岩接电话，我知道你们在一起！”
最没有话语权的樊维看向左手腕受伤的岩哥，后者正用眼神警告他闭嘴。樊维太难做人了，宋夷光和周乐岩他是一个都得罪不起，憋得脸红脖子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光哥，是你的身份暴露了。”
周乐岩一把夺过手机：“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宋夷光的火气值像是突然被浇了一盆水，不敢置信地问：“什么？”
“岩哥，说了吧，”樊维为难，“你告诉她，她也好保护自己啊。”
周乐岩还在犹豫，那头的宋夷光已经威胁道：“周乐岩你再不说我就立刻下车去找你们，反正你们不在四中后面的网吧就在河滨公园旁边的烧烤摊。”
“别别别别别，我们还真不在那儿。”两人此时正在书苑巷岔口出来的居民卫生站里，周乐岩讨饶，深害怕她犟起来，真的不管不顾找过来。
“那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原来以红发为首的那帮人这段时间疯狂发帖，今天说二中某某抢了八中某某的女朋友，明天说六中去育红打球赖了保护费，无中生有胡搅蛮缠，几乎把本市几所中学的扛把子都得罪了个遍。本来这事跟他们实验中学一点边都沾不上，可谁想到红发胡作非为全是打着宋夷光的旗号，说消息都是实验中学放出来的。
饶是樊维手速再快，能第一时间删帖封号，也追不上对方有目的地持续造假。
樊维追了对方的IP地址，以宋夷光的名义找到红发，他却嚣张无比：“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约你出来聊聊。大名在外这几年连人都没见过一面，是不是有点没礼貌啊。”
樊维立刻怼了回去：你这种水准，老子懒得见你。
红发哈哈大笑：行，反正得罪人的又不是我。
事关宋夷光的安全与声誉，于是周乐岩披挂上阵了。对于扮演宋夷光出去打架这件事，他再熟悉不过，从初一起，就已经干过无数次。
公交车上有许多晚归的学生，时不时还有报站声，她不得不堵住左耳：“你是说，他发现了？”
“发现倒还没有，”周乐岩推断，“但应该察觉到了。”
“我又拖累你们了，”宋夷光愧疚得不得了，“你伤得怎么样？”
“我没事儿，樊维也没事儿。”周乐岩笑道，“咱们仨是一条船上的铁三角，都联盟这么多年了，说啥拖累不拖累的。”
宋夷光良久没有说话，周乐岩跟樊维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打开了游戏机，把声音调到最大：“不跟你说了光哥！我们打游戏去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头扎进书房里，何晏衡已经在线上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切入主题：主席，给你讲个故事吧。
宋夷光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得漂亮个子高，学习也很好，虽然性格咋咋呼呼不像女孩子，但一点也不妨碍她成为各科老师的掌中宝。本来她的学生生涯应该一直以这样平静无澜的路线走下去，但却在初一时有了变化。
彼时上一届扛把子要毕业了，新的扛把子还没选出来，本来有许多候选人，如周乐岩，如隔壁班另一个女孩子，这个位置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优等生宋夷光的头上，但却因一句流传已久的继位口诀，强行让她上位了。
周乐岩和樊维在放学路上堵住宋夷光，提出让她当四中扛把子。宋夷光和他们从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跟周乐岩更是从幼儿园就认识了，知道他们虽然不是好学生，但坚信他们一定是好孩子，所以并不怕他们，反尔好奇地问：“什么是扛把子？”
“就是混混头儿，代表四中出去打架。”
“可是我不会打架呀。”
“我们替你打。”
周乐岩起初找到宋夷光心里也是没底的，因为她太闪耀了，她仿佛在山尖上沐浴晨光，而他们这些向来被各科老师横眉冷对的小混混则在泥潭里。他想过最坏的结果是她不屑与差生为伍，直接鄙夷地走掉，或者被吓哭，转身去告老师，却没想到她更好奇了：“那你们自己当扛把子就好了呀！找我干什么？”
“不行，我俩都不行。”周乐岩估摸着宋夷光应该并不嫌恶这件事，解释道，“有个口诀……三金换一张，六张后成宋，双宋结出李……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选扛把子对名字有要求的。”
女孩子比男孩子发育得早，所以初一时的宋夷光比他俩都高。她梳着两个麻花辫，背着米妮的书包，听到顺口溜时笑弯了腰：“这是什么要求呀，张和李好找，我从来没认识过姓金的人。”
周乐岩曾经是想过要当扛把子的，所以他仔细研究过继位口诀，对四中的扛把子史也颇为了解：“名字里有金就行，有金字旁也行。之前就有个叫付鑫的。”
宋夷光本来就男孩性格，立刻来了兴趣：“那我要是当了扛把子，要干什么？”
周乐岩觉得这事有戏，热切道：“你什么都不用干，继续好好学习，当你的三好学生就好。”
她考虑了片刻：“可是这样会穿帮哎。”
“不会，我们都安排好了，只是用一下你的名字。”周乐岩很有管理头脑，手下的一众小混混都服他。早在他知道自己与四中扛把子无缘起，就已经跟整个四中的拥趸们达成一致，他会找到一个姓宋的人来接替。但对外，他就是宋夷光，宋夷光就是他。这是他们四中的秘密，谁都不许透露出去。
本来初中生约架打架，力量和胆量都不足，也激不起什么太大的水花，往往有人迎战就行，谁会去考虑四中的扛把子其实另有其人呢？而宋夷光作为数一数二的优等生，和他们这些差生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想来外校的小混混也不可能去找班里第一名打听情况，即使找上门来，也是由周乐岩或他手下的小弟应对，所以穿帮的可能性很小。
宋夷光觉得，这个计划好诱人好刺激，和她每日两点一线的生活完全不一样，就像在黑白世界里窥到一点彩光。
“那，好呀。”
周乐岩跟樊维本已商量好，这一周不上网，要留出闲钱请宋夷光去吃麻辣串，好说歹说伏低做小也要把她拿下。毕竟她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同班同学六年多，学习好性格好，不娇气不矫情，即使是对差生也能嘻嘻哈哈，樊维还抄过她作业呢。所以她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倒换成他们俩发愣了。
“不过你们啥时候出去打架，能不能带我去观摩一下？”
见她摩拳擦掌的模样，周乐岩乐了：“今后咱仨就是一条船上的铁三角，你要是被欺负了我俩去给你摆平！”
“好。”宋夷光其实压根儿没把这件李代桃僵的事放在心上，她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因为她清楚自己就是个空架子，周乐岩应该很快就能上位。
于是大家发现，乖乖女宋夷光突然跟班里其他女同学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几个小混混亲近起来，一度担心她会被带坏。但她日常跟周乐岩二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俩作业写完没有？轻狂的少年起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后来她一门心思要把他俩拉回正途，硬是比班主任更勤快地检查起他们的作业来。凡有反对，她眼睛一瞪：我是你光哥，我是你老大，敢不听我的？也正因如此，周乐岩跟樊维才以吊车尾的中考成绩勉强挤进了实验中学吊车尾的班级。
出成绩那天，连曾经的班主任都觉得惊讶，这两个男孩子怎么跟突然转了性似的。他们从未言谢，但却更听宋夷光的话了。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这个扛把子没白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