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子进来之后快步来到那几个披麻戴孝的人摆设的香案前,窟嗵一声跪倒,哭道:“父亲,邱屠夫这恶贼今日就要伏法,等会儿我要将他的人头放在你灵位前,祭奠你在天之灵,我已经给打点过了,衙门仵作答应我拿人头祭奠你之后再收殓。你老人家在天之灵等着,孩儿这就替你报仇了。娘子,你也睁开眼看吧,这个当初凌辱你让你含辱自尽的恶贼即将死在你的面前。你们睁眼看着。”
江平抬头看看天,漫天大雪似乎越下越大,没有丝毫停歇的样子,这时候不能从观察太阳投下的影子来判断时辰了,只能依靠沙漏,监斩台桌案上就放着一顶沙漏,当里面的沙子漏完的时候,便是行刑的时候。
此刻,只有一小点了,看着细沙均匀持续的漏下。虽然没有多久时间了,这么空等着还真是让人郁闷,而这样严肃的场合也不适合说话聊天,只能这样静静的等待。
因为马上要行刑,仿佛黎明前的黑暗,这时候,原本热闹的围观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静静等待那最让人兴奋紧张的时刻的来临,一时间却都不说话。场上安静得只能听见空中呼呼的北风声。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雪风雪中显得格外的凄凉:“诸位乡亲请让一让,我是邱屠夫他老娘,我来给这个不孝的儿子收尸来了,让让吧,请你们让让。”
那些围观的人一听老妇人这么说,赶紧回头一看,果然便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腰里挎着一个提篮用一块蓝布盖着,在风雪中显得格外的苍老,寒风吹着她雪白的头发,已经分不清是雪花还是她头发了。
那些人听说是屠夫的老娘,赶紧又都让开,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这可怜的老妇人。
善良的老百姓们可以痛恨屠夫的凶残,但是对于一个在刑场上收尸的年迈老母,他们却恨不起来,这是母亲仁慈的表现,母爱是没有区别的,哪怕对象是一个让人厌恶痛恨的凶残暴徒。
众人用复杂的目光目送她蹒跚踩着吱吱嘎嘎的积雪走进了刑场。
老妇已经老眼昏花,分不清东西南北,眯着眼用手抹了抹额头上飘落的雪花,想寻找儿子的位置。
屠夫已经听到了老母的话,猛转身,扭头望了过来,看见母亲,禁不住凄然叫了一声:“娘!我在这,我在这里!”
那老妇仿佛被定了身,听到了声音却没有往前走。站在寒风中犹如枯树老枝,颤抖着,过了良久,才一步步踩着积雪走到了场中,在众人注视之下到了儿子面前。
白发老妇将手里的提篮放在了地上,说道:“你这个逆子,我原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你,可是,想了一夜,我还是来给你收尸。你死去的老爹交代的,把让我把你拉扯大,我做到了。可是,却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个样子到阴曹地府去见你死去的老子,你有什么脸面?我又有什么脸面?”
说到伤心处,老人颤巍巍举起手,啪的一声,给儿子打了一个嘴巴。这屠夫跪在地上仰着头,没有任何闪避。
屠夫哭着说:“娘,你一直没来,我也没办法跟你说,我现在可以跟你说了,——娘,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没有杀人,我跟春梅,我们俩的事情你老人家是知道的呀,我怎么可能强暴她?又怎么舍得那样做?她可是我亲妹子一般啊!她是我的心肝,我怎么能做那样畜牲不如的事情……?”
老妇颤巍巍又打了他一耳光说:“这当口你还犟嘴?衙门都说了是你逼得她没脸见人,一绳子吊死,人家父亲来理论,你又将人活活用斧子砍死,杀猪刀捅死。你从小就心肠硬,看你杀猪我就知道你是个心狠的主。你十岁跟着你爹学杀猪,第一次杀猪,刀子捅进去你的眼都没眨过。手都没抖过。私下里你爹告诉我说,他的行当有人接班了,看你的架势他放心,你会是个比他还强的好屠夫。你爹没看走眼,只是他没想到。你却用杀猪的本事去杀人,像杀猪一样杀人!你这畜生,叫我如何说你?”
说到伤心处,啪啪又是两个人光打在儿子脸上。
屠夫早已泪流满面,直挺挺跪在地上,还是没有躲避,肿胀的嘴唇阻挡了他说话的顺溜,但还是能让人听得清楚:“娘,我,我真的没有杀他。也没有**春梅,你信不信我就这句话!我要死了,死了之后我会到阎王爷那里去说我的冤屈。你来替我收尸,一定要找块坟地把我埋好,千万不要让野狗把我尸骨刨了。我以前把你老人家一个人放在村里没管,是我不孝。你老人家来替我收尸,我愧对你,来世还做您的儿子,若没福气,做牛做马都行。一定好好孝顺你。”
说罢,屠夫咕咚的一声脑袋重重地磕在雪地上,雪花四溅,他反背着双手。五花大绑,无法再直起身,头撞在雪地跪着呜呜地哭着。
老妇举在半空中的巴掌慢慢放了下来,叫了一声“孽障”!双膝一软,枯嗵一声跌坐在雪地里,抱着儿子的后背。放声大哭。
监斩台上一侧的江平浓眉微蹙,瞧着法场上这一幕,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的两个衙役见他们抱成一团哭着,便厉声道:“行了,赶紧退下,行刑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赶快退到外面去,砍了头你再过来收尸。”
那老妇这才回过身,赶紧抹了眼泪,跪坐起来,说:“差爷,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让我儿喝杯酒,吃点东西。”
其中一个衙役厉声道:“不行啊,时辰都到了,你还是赶紧退出去吧。”
老妇人继续跪在地上哀求。
另一个衙役此时也上来劝说她赶紧离开。
江平有些不忍直视了,站起了身,往前走了两步,坐在监斩台上的刑官,急忙也起身,走到江平边上候着,不知道江平要干嘛。
只听江平道:“你们不必阻拦,把死囚绳索解开,让他喝酒吃肉,完了之后再行刑。来得及。”
两个衙役一听知府大人都下令了,哪敢不从,赶紧解开屠夫身上的绳索,但是手却按着他的肩膀,以防他暴起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