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兰国禁宫的南苑,是宫内一处冷僻阴森的所在,许是住多了深宫中怨气冲天的女子们,就连日头正好的午后,走在南苑的宫道上,都有一丝凉意。绪方姑姑跟着非澜眉头轻皱着,这个地方在宫中向来是宫人避而远之的,觉得阴气甚重,不吉利的很。
非澜平静的推开南苑巷子的大门,阳光照耀下的院子,看起来和寻常的宫邸相比破败一些,园中的花草也早已枯萎无人看管,有几个妇人穿着简陋的宫装,在路上慢慢踱步,听到老旧的大门打开,有的人会看一眼这边,有的人甚至看都不看。
“公主……”,绪方姑姑指了指北边的一处院子,青石拱门后有一间小厢房,“那里,是先帝废贵妃的住所。”
非澜点了点头,向那个院落走去。祈月住着的园子阳光刚刚好,一棵槐树栽种在墙边,这个时节已经有了槐花的花骨朵,院子里竟然不像外面一样破败,反而收拾的井井有条,有一个小花园,栽种着不知名的植物。
“那是包菜。”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非澜转过身,祈月站在门口安静的笑着,穿着素白的袍子,不施粉黛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狼狈,仍然有着傲人的姿色。
“贵妃好雅兴。”
“不然能如何?在这里老死一生,总不能太过落魄。”祈月走了进来,坐在了槐树下的石凳上,似乎还十分的悠闲,“看起来,你已经知道那些事了?”
“我来这里,是想确认一件事。”
“关于淳于瑞的死?”
非澜沉默的看着祈月,她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来问她,此时从袖管里拿出一个药瓶,放在了石桌上,“这便是他服下的药。是出自谁的手笔,想必你很容易就看出来。”
绪方姑姑走上前去,拿了瓶子过来,非澜拿在手里,将药丸统统都倒入到手帕中让绪方拿着,又将瓷瓶砸在地上,蹲下身子去查看碎瓷。绪方姑姑怕她手上,便阻住了她的手说,“公主,让老奴来吧。”
非澜摇了摇头,从一堆碎瓷里找到了那个底座,上面印着鲜红的姬字。
刚好瓶子里的一颗剩余的药丸滚进了积水中,瞬间便消失不见。
“此药是慢性毒药,但是若是与另一种药物一同服用,会导致身体中阴湿积重,没到天阴雨雪之时,便会寒毒发作,药石罔顾。”
非澜端详着这些药丸,问,“另一种药物是什么?”
“就是你和淳于意上次带回的药。”祈月顿了顿,笑道,“可惜淳于瑞当时身子原本就元气大伤,结果这药我刚拿到,还没用几颗,便已经死了。”
“为什么……”
祈月看着她,带着慵懒的笑意,“……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因为告诉你也无妨,花柃,司卿柔,轻易就篡夺了辰之用尽了心血的天野族,若是你要去找那两人报仇,我倒是乐见其成。”
非澜张了张嘴,本能让她想要开口替花柃辩护,话到嘴边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立场,“他们,原本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他死前……你陪在他的身边吗?”祈月安静的看着非澜,语气平淡中却又有说不清的情绪。
非澜唇边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与天野族大计无关的事,又何必多问。”
“是啊……何必多问,我本也是将死之人,”祈月叹了口气,看着院门外的空地,“我一生为了他人而活,淳于瑞对我却是极好,只是家国血仇须得有个终结……他为了找你而穷尽半生,好在末了,有你陪着他。”
非澜淡漠的看着祈月,眸底终于露出一瞬的哀色,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说的将死是为何,这冷宫中日日都有旧人逝去,多一个少一个无人关心,只是她看祈月的神情,仿佛终于解脱了一般,为了上一代的血仇,压上了自己原本明媚幸福的一生,到最后,真的没有一丝不甘吗?
“绪方姑姑,我们走吧。”
“是。”
祈月看着非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南苑的院墙后,缓缓趴在冰凉的石桌上,眼前慢慢开始模糊起来,在这春日的午后,泪水肆意流淌。
她想起初见那个男子,穿着玄黄的龙袍,站在槐花盛开的树下,空气中尽是槐花的香气,温和的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这么多年了,从入宫到今日,她整整陪在淳于瑞身边十年,从一个懵懂少女变成深宫的贵妃,却从来没有被深宫的城府伤害过,他说她很像一个人,她知道是凤阳宫已故的王后;她日日提醒自己族内的血仇,一次次亲眼看着他吃下她放了药的饭菜中,她一同吃下那些饭菜,花柃会定期给她解药服用,不知哪一日开始,她便不再吃那些解药了。
淳于瑞病发的那日,刚巧是个雪天,他寒毒发作害怕吓到她,冒着大雪让宫人送他回到昭阳宫,从此,便一病不起。于是她守在他的床前,坦白了这一切,更坦白了非澜的所在。
他将她送入冷宫,保全了她的性命,却说出来十年来对她说过的所有话中,最狠的一句话,“祈月,你该庆幸,你有一张与如沁相似的脸,为了这张脸,孤会保你性命。”
也是在那天开始,她终于发现,原来,年少时对夜辰之的懵懂情意只是情窦初开的微小情愫,而她的心,早在这十年光景中,慢慢被淳于瑞侵蚀,想必她总是与他置气,原本也是因为在意他是因为她与叶如沁容色相似才对她不同,而在她明白这些的同时,一切又被他亲手打碎。
若是一切重来呢……这世间哪有可以重来的事,而她更没有选择,如果时间倒退,她也一样会进宫,一样会日日下毒,一样会不服用解药,一样会坦白一切,她不后悔所有的选择,只是有一点点惋惜,如果她能早些明白这些,在他离世后,便会有更多两人之间美好的回忆容她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