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太后在慈宁宫百般安慰皇后,皇帝当日回到养心殿之后,下令所有太监宫女通通退下,唯独留下了一个张穗。看着明亮但是空旷的大厅,皇帝对张穗说道,”把蜡烛都灭了吧。“,在所有的蜡烛都被灭了之后,皇帝看着黑暗的大厅,对着张穗的方向言道,“自己搬把椅子坐下吧。”
张穗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自己在靠近殿门的地方搬出一把椅子,坐在了殿门正对皇帝的方向,皇帝问道:“大伴,你跟随朕多少年了。”,话语之中透漏出一丝往常没有的疲惫。
“自陛下出宫居沐王府时,臣便被太后送往沐王府服侍陛下,至今已有二十四年了。”,“二十四年啊,真是白驹过隙,朕还记得当年你背着朕越过墙院,偷偷前往市集游玩,然后你被先帝爷打了个半死。”皇帝感慨道,虽然张穗此时看不清皇帝的表情,但是却确信此刻皇帝闭上了双眼。
“能在陛下潜邸之时随侍陛下,是老臣的荣幸。”,张穗坐在椅子上不卑不亢地说道。
“朕自为君以来,可有何失误,今日你可为朕一一言之。”,皇帝此时问道。
“陛下即要老臣进言,则请恕老臣无礼。陛下自登基以来,勤于国事,胜于先帝。然而唯独后宫之事,可谓逊于先帝。”,张穗此时完全像极了一个谏臣,没有了白日的畏畏缩缩与奴婢之相。
”朕从不愿以你之手为朕火中取栗。故朕登基那日就曾说愿与你做一世君臣,朕欲为中庸之主,也想你成为一个名垂史册,而不是遗臭万年的太监。所以,现在只有你我君臣二人,可以直言无妨,不必顾忌其他。“,皇帝摆手说道。
“正因为陛下有成全老臣之心,故老臣始终不敢忘本,不敢忘记陛下之嘱。”,张穗从椅子起身,趴在地上言道。
“起来吧,朕是要你言过,并非表功。”,皇帝摆摆手,但是一丝自得之意却从眼睛之中表露出来,不过所幸殿中一片黑暗,张穗也看不出来。
张穗再次起身,坐在椅子上说道:“先帝年间,后宫可谓是遍地庸人,纵使慕容贵妃处于前朝宫闱,亦可为聪慧矣。故先帝爷从容应对,将整个后宫当作棋子,直至始终,后宫可谓是先帝爷一人在下棋。但陛下登基之后,所选之人,除却慕容贵妃之外,皆为聪明之人,时至今日,后宫之争,比起前朝那些饱读诗书的大人们,也是不遑多让。比如今日皇子之事,先帝爷可以一言定鼎,陛下却得思虑许多。”
“这个嘛。”,皇帝此时有些尴尬,但随即巧妙地将尴尬掩盖了过去,说道:“古人语: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先帝执掌后宫之时,后宫之人,贤如母后者,则以拙演巧,深恐先帝查其聪明;颟顸无能者,则以粗鲁而为直爽。朕以为,皇帝子嗣众多,哪个皇帝也不可能照顾过来所有皇子,然而皇家又需英察老于世故之主,所以皇子之母就极为重要,无聪明之母,焉有聪明之子?”
皇帝等了半刻,听道张穗没有回话,知道这是张穗已经同意了自己所说,又继续补充道:“先帝深通《老子》,为君之道,对于先帝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而已,故可随心而不逾矩。然朕思之,先帝之道,实在高深莫测,后世儿孙难以明白其中深意。而太祖太宗皇帝,生于民间,长于金戈铁马,而此等机遇后世儿孙也难以再遇。故朕不得不每日三省己身,并时刻尊天,礼道,爱人。以期后世子孙有可以效仿的对象。毕竟后世子孙学起先帝这只老虎不容易,但是照着朕这只天鹅作画还是很容易的。”
“但是臣唯恐后世子孙之察觉到了陛下的辛苦,而没有察觉到陛下为国为民的深意;只看到了陛下为各种事务焦头烂额,而看不到陛下的大智慧。最后反而去学了先帝爷。”,谁知张穗并没有应声附和,而是出言讽刺道。
“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情,朕也只能把这个表率作用做好,至于儿孙学不学,如何学,朕也没有办法了。”,说道最后皇帝惆怅地叹道。
“陛下,今日叶妃之事该如何。”,在沉默了半刻之后,张穗突然问道。
“她越界了。”,此时皇帝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口中透漏出一股极重的杀气,“朕允许她们有夺嫡之心,夺嫡之举。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个母亲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无缘大位?而且她们争的厉害,也能保证日后继承朕大位之人,并非庸主,然而,朕却不允许后宫前朝有任何人结党,一旦有人结党,前朝宣宗之事,也就离大魏不远了。”
“是,但是慕容家的慕容白公子怕是在唯恐天下不乱。”,张穗起身进言道。
“慕容白此人还有些才能,朕还要用他,不过仍需敲打一二,让慕容家明白这大魏还是我李家之天下,后宫也是朕的后宫。此事,三天之后,可由你去办,注意分寸,手段。”,皇帝淡淡道。
“是,微臣领旨。”,张穗恭敬地回答道,说完就想去点起蜡,重回白日之君臣。然而却听到皇帝突然叹道:“张穗,朕为君多年,自认无负于天,无负于国,但为何苍天降下如此征兆?人言,天象即天意,此事,是天意吗?”
“是或不是,也不是老臣一个刑余之人可以乱言的,毕竟如果人人可言天意,天意也就不再尊贵,不再足够可以为君王之师,不再足够为君王国家预言。但是老臣却明白三日之后,想借着天象兴风作浪之人怕是不少。”。张穗犹豫道。
“哈哈,天意,若是天意如此,那么朕这么多年所做所为有何用?若不为天意,那么这些借机兴风作浪之人和朕又是什么?”,皇帝狞笑着,并站起身来,将眼前的桌子推倒在地,桌子上的奏章也洒落了一地,张穗慌忙过来将奏章一一捡起,然后扶起桌子。
察觉到皇帝余怒未消,张穗缓缓靠过来,凑在皇帝耳边说道:“上古之时,人皆盼天子重瞳亲照,可见天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