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六刻的邺城宫城南门,原本应是漆黑一片,万籁俱寂的光景,但是在今天,却充满了火把与喧嚣之声,许多原本应该是老死不相见的嫔妃,皇子,公主此时却全都是齐聚在了一起,互相看着对方。离别伤感,互诉衷肠这些平时在这些贵人们看来本是比黄金还要贵重的话语,此刻却像不要钱一般倾泄了出来。
许久之后,突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骚动,在最南边的慕容白刚想大喊一声不要喧哗,却突然听到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喊道:“太后驾到。”
还在骚动的人群霎时间就安静了下来,慕容白偷偷抬眼望去,只见今日的老太后却是一袭红袍,手里面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老太后走到人群之边,高声道:“我的孙子,孙女们,看到那边的灯火了吗?现在你们的父皇正在前朝和诸位大人们在商议军机,所以,今日只能由我这个糟老婆子来送送你们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一阵寒风吹来,老太后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袍服,继续高声说道:“孩子们,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担心。放心,有人给我这个老太婆算过命,说我能富贵到一百岁,而我老婆子呢?今年还不到七十,看到了吗?我这老婆子都还有三十年的富贵,那么大魏又怎么会有事呢?太祖年间,梁人的锋火燃遍了黄河南岸,可是最终呢?还不是灰溜溜地逃去了南边!太宗年间,山西被晋王孙广尽数占据,朝廷有半数的公卿已经打算改换门庭了,但是呢?孙广的头颅最终不还是被太宗皇帝斩下。所以,你们相信这次胡人和梁人能够打下邺城吗?我老太婆告诉你们,绝不会!”
说到这儿,太后看了看人群之中跪着的皇后,笑道:“皇后,这帮孩子们平时都叫你一声母后,所以呢?你这个当娘的是不是该说两句。”
听到太后点了自己的军,皇后站了起来,走到太后身边,想了想,大声说道:“你们这帮孩子平时都叫我一声娘,所以,今天当娘的也需要和你们这帮兔崽子好好聊聊了。李晟,就是在说你这个兔崽子呢!平日里,胆大包天,敢往老师饭盒里面放蛤蟆的主,怎么今天像个小姑娘一样不说话了呢?现在,我就要在这儿问你一句,有没有信心去淮南杀梁人个片甲不留,毕竟你可是天下兵马副元帅,如今在这大魏除了你父皇和慕容邵可就属你这崽子权力最大了。”
“请母后放心,孩儿定让梁狗有来无回。”,李晟站了起来,高声答道。
“好,母后和你父皇,还有你奶奶就在这里,摆好酒宴,等待你的凯旋。还有其他的小崽子们,你们也记好了,我也在这里也给你们摆了庆功酒。另外如果战事不顺,需要你们做出抉择了,我要你们记住,你们身上可是流淌着太祖皇帝的血脉,所以,要敢作敢为,拿出太祖爷的那份精气神来,不要丢了大魏的人。要让那些梁人还有胡人至死都记住,我大魏的儿女各个都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千骑开北,昔日可以,今日亦可以。”
听到此时,在李晔耳中,原本是悲鸣的北风此刻竟然突然有了一种肃杀之音,这种声音李晔在他之后的日子里,一直没有明白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直到在许多年后的一个夜晚里,李晔才明白这个词原来叫做金戈铁马。
“好,皇后讲得好。现在,开门了,孩子们,你们该去你们的战场了,至于你们的母亲和我这个老太婆,也该去我们的战场了。”
此时,宫门大开,从门内离去的诸位一次次回头望着皇宫,毕竟,这一去,有些人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子时三刻,永新坊王府,王选礼看了看寒风中站在门口的妻子,走上前去,将娇小的妻子搂到怀里面,并低下头去,将嘴唇贴到妻子耳边轻声道:“等我回来。”
妻子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的丈夫,用力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王选礼转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大大咧咧地骂道:“今天的风沙怎么这么大呢?诸位,记住了,好好守着这个家,爷们早晚都会回来。”
在走出邺城之后,三颗脑袋都从马车的窗口里面探出,并看向在黑夜中越来越远的邺城,三人都是一阵沉默,突然此时一个高亢的声音传来,“王兄,想不到在这儿也能见到你啊。”
王选礼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道路前方火把成群,再定睛一看,一辆马车已经被卸了,拉车的马也被放走了,一位身着白袍俊美异常的贵公子正在整理自己的袍服,而旁边呢?正是甘王和安玲公主。
“停下。”,王选礼将身子探出马车帘布,对着车夫下令道。
在跳下马车,将两个孩子接出马车之后,王选礼先是对甘王行了一礼,起身之后,双手抱拳,对着慕容白言道:“慕容兄,何故将这马车拆了呢?”
“王兄,还请这边详聊。”,慕容白做了个请的姿势,王选礼点了点头,接着又对甘王说道:“还请王爷您帮忙照顾一下您的弟弟和妹妹。”
甘王点点头,笑道:“先生多心了,本王与弟弟妹妹可是一向亲善的紧。不信你看,如此时刻,本王不还是带着安玲公主的吗?”
王选礼点了点头,看了看面楼怯意的安玲公主,心里面叹口气,这孩子自求多福吧。
王选礼和慕容白各拿一支火把到了旁边的小树林,慕容白笑道:“王兄也算是我的故交了,所以,有些话,在线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王选礼点点头道:“那还请慕容兄言之,凡是王某知道的,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王兄快语,慕容白佩服之至,某只问王兄一句——王兄认为此战吉凶如何?”,说到此处,往日里嬉笑疯癫的慕容白此时竟然难得的正经了起来。
在沉吟了一会儿,王选礼笑道:“慕容公子,如果您想要问今年的收成,自当去问农夫;想要知道前程的吉凶,那就该去问卜者。至于我,您也知道,前些年当了个无足轻重的县令,如今蒙圣上不弃,才做了个礼部外务司郎中,因此,您如果问我礼仪之事,我当知无不言,但是向我这样一个见识浅薄之人询问这样高深的问题,那无疑是让一个瞎子形容大象的形状,所以,慕容公子,还请恕我无能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