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春的古林市乍暖还寒,早晨又刮起了偏北风,为了生计而奔波的人们在大街上顶着刺骨的寒风匆匆而行。
杨军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辆七成新的三菱帕杰罗内。汽车里的空调开着暖风,外边那股妄想吞噬他的寒流只能在车窗外发出无奈的叹息。他的周身都沉浸在这个温暖、舒适的空间里,仿佛已经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今天是林雪的生日。
这段时间,杨军和项目小组的成员一直在古林市昼夜奋战,只顾着忙于“邻江人家”的项目,把林雪过生日的事早就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要不是张慧早晨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恐怕就真的要粉身碎骨,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吉普车不知不觉地已经驶上了从古林市回C市的高速公路。
“杨经理,请您系好安全带,我们要上高速了。”司机小李看了杨军一眼,轻轻地提醒道。
“噢,好的……”杨军心不在焉地答道。
就在半个月前,他出人意料地被严永刚任命为“邻江人家”的项目经理。当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现在一想起来,他还会觉得一股寒意阵阵袭来……
“小杨啊,你来公司多久了?”严永刚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一双沉着、冷静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杨军小心翼翼地回答:“三个月零三天。”
“时间过得真快呀!都三个多月了。”严永刚满面红光、和颜悦色地说,“我对你这一段的工作表现非常满意,尤其是‘邻江人家’那个策划案做得简直是太漂亮了。”
杨军急忙诚惶诚恐地说:“那都是于总领导有方、团队成员配合默契的结果……”
严永刚摆了摆手:“你就不用谦虚了,做人要敢于肯定自己。”
随之,他把话锋一转:“对了,小杨,在‘三月’已经工作这么久了,你觉得公司都存在一些什么样的问题?”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因为严永刚既是企业的投资者,又是经营者。他既关心企业是否能够达到预期的收益,同时又更加关心企业是否在健康地运转。
杨军想了想,字斟句酌地说:“严总,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严永刚的面色微微一沉:“当然是真话了!作为公司的决策者,我希望每一位负责任的员工都能够开诚布公地跟我讲。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从不同的角度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从而让企业健康、良性地发展。”
说到这里,严永刚的目光望向了远方,他长叹了一口气:“我最终的心愿是把‘三月’做成一个长久性的公司,要做百年老字号。不急于一下子很出名,利润很高,然后很快就垮掉了,这是第一条最重要的目标。第二,我们要做一个有规模的公司,要在全国同行业中产生影响力……”
听他这么一说,杨军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严永刚那原本短小的身材无形之中仿佛高大了许多。因为在中国,现在能够有这样想法的企业主简直是微乎其微,大多数人更为看重的是短期内的经济利益,真想把企业做成百年老店的更是凤毛麟角。“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五年”,是那个阶段中国企业的普遍特点。
“所以,”严永刚顿了顿,“‘邻江人家’这个项目一定要当成日后可以在业界拿得出手,站得住脚的经典案例来做。只有这样才能建立我们在广告策划行业的影响力,树立‘三月’良好的品牌形象啊!”
“我明白了严总。”杨军也马上换了一副诚恳的表情,“那我就谈谈自己的看法吧!我说话比较直率,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严总多体谅。”
严永刚点了点头,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
杨军清了清嗓子:“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工作,我认为我们公司的设计水准非常优秀……”
“小杨,别光挑好听的说,咱们今天主要谈公司的不足之处。”杨军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严永刚打断了。
杨军讪讪地笑了笑,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用不紧不慢的语速,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首先,我认为公司目前的部门设置有问题;第二,一些员工欠缺专业精神,对提交给客户的稿子审核得不够严谨;还有就是工作上的随意性太强,在执行中产生的偏差比较大。”
“具体一点呢?”严永刚身体微微一震,表情也由严肃渐渐变成了严厉。
“严总,您还记得前一段时间‘沃德’在古林市召开的‘邻江人家’的新闻发布会吧?”杨军不慌不忙地把话题引开了。
他要让严永刚觉得,自己只是就事论事,而不是针对任何人。
严永刚略微想了一下,回答道:“我听说了,于总也向我汇报过。整个发布会是我们帮助‘沃德’组织和筹备的,据说客户挺满意,效果还不错。”
杨军沉吟了一下,没有发表意见。严永刚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军,一字一顿地问:“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次发布会之前,客户那边让我们相应的设计了几篇报纸广告,并且制作了一些现场展示的POP(展板、海报等促销工具),当时这些事是由我来负责协调落实的,可在工作中我发现,我们公司做完的设计稿没有审核这道程序。”
严永刚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渐渐拧在了一起。
“这样就出现了‘返工’次数特别多的情况,因为客户成了稿子的第一审核人。按照常理来说,初审的这道程序应该是由我们公司自己来完成的。您想啊,‘沃德’这么专业的客户眼睛里哪能容得下沙子呢!每当他们发现错误的时候,就会全盘否定或者大部分否定我们的初稿。这样翻来覆去地改稿子,对我们来说是劳民伤财,对客户也是浪费时间呀!”
严永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焦急地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先递给了杨军一支,然后自己也叼上一支。杨军急忙掏出打火机,帮他点燃了香烟。严永刚深深地吸了一口,示意杨军继续说。
杨军看着严永刚喷出的烟雾,化作一条不规则的形状袅袅升起。他也忧心忡忡地吸了一口,然后重重地吐了出去。顷刻间,一股浓烈的烟味在屋里弥漫开来。
“还有……”杨军望着严永刚,“客户事先已经确认了发布会背景板的底色是金黄,可公司的设计师最终给我的稿子却变成了白色。我当时觉得莫名其妙,就问那个设计师,这是客户要求改的,还是客户已经重新确认过了……”
严永刚神色凝重,耳朵仿佛也在顷刻间竖了起来。
“您猜我得到的回答是什么?”杨军把香烟在烟缸里狠狠地捻灭,“我得到的回答居然是——都不是!”
“您知道我当时听了之后脸上是什么表情吗?四个字——目瞪口呆!”杨军痛心疾首地继续说,“心情也是四个字——惊诧万分!”
严永刚“腾”的一声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面色铁青地在屋里不停地踱来踱去。
杨军望着他不停走动的身形,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第一,没有客户的要求,他有什么权力随意改动已经确认过的内容?第二,这么大的改动,为什么不征询客户的意见就贸然实施?万一背景板做完了,客户一看跟他手里的样稿不一样,肯定会对我们的私自变动提出质问,甚至拒绝支付背景板的制作费用。”
严永刚在窗前停下了脚步,他双手抱着肩膀,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杨军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他的背影说:“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一次、两次或许无所谓,对公司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时间一久,客户势必就会觉得这家公司不专业,更不敬业。因为他们连小事都做不好,大事怎么还会放心交给他们去做呢……”
“是啊!‘天下大事,必做于细’。”严永刚一边说,一边缓缓地转过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
严永刚缓缓地走到杨军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也回到了座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认为于总这个人怎么样?”
(二)
杨军万万没有料到严永刚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的思维在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停滞了,大脑中一片空白,时间也仿佛凝结了一般。
说实话,于千里一直是杨军非常钦佩的人物。
在杨军看来,于千里作为公司的副总,刚直不阿,从来都是秉公处事、奖罚分明;作为客户总监,他更是不遗余力地开拓客户、维护客情,并尽一切努力来保证公司的策划水准,“三月”能有目前这样好的业绩,并且保持一种蒸蒸日上的态势,于千里绝对功不可没。
“严永刚在这个时候,忽然问我这个问题,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杨军在心里暗暗思忖着……
时间就这样足足停滞了大约半分钟,严永刚好像看透了杨军的心思,他首先打破了这种缄默:“小杨,你不要多想,我就是随便问问。刚才听你说了那么多公司的问题,我在想是不是于总兼顾的事情太多了,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考虑这些操作上的细节问题。如果换一种经营模式,这些问题可能就会有所避免。”
“坏了,策划部是于总负责,我刚才说了这么多,这不是给于总‘扎针’吗?我怎么这么笨呢!无意之间竟然把于总牵连了进去,可我真没考虑那么多呀……”杨军突然意识到,有些话是要仔细动动脑子之后才能说的。想到这儿,他只觉得额头和脊背上的冷汗正在缓缓地渗出。
“小杨,你怎么了?”严永刚向前探了探身子,镜片后的双眼闪着睿智的光。
“没什么。”杨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端起面前的纸杯喝了一口水,以掩饰自己的窘态。然后,他似懂非懂地问:“您是说换一种经营模式?”
“没错,‘沃德’不是提出过一种项目小组的方式吗?我现在就准备在公司搞个试点,而且就从‘邻江人家’这个项目开始。”严永刚似乎忘掉了刚才的不快,竟然兴致勃勃地说,“一旦这种模式试验成功,我们就可以复制到公司其他客户,从而保证公司的执行力,大大提高客户的满意度。”
“嗯,您说得有道理!”杨军点了点头,随之又皱起了眉头,“不过,成立项目组之后,该怎么确定它在公司内的地位以及与其他各个职能部门之间的关系呢?”
严永刚心平气和、笑容可掬地看着他:“那就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了!因为,我想让你来当这个项目组的负责人。什么是负责人,负责人就是能把责任负担起来的人,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没问题吧?”
“什么?我?”杨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忙摆手道,“我可不行!严总,我一没经验,二没能力,您还是考虑别人吧!”
“你怎么说话和于总说的一样呢?你就不能做出个成绩让他们看一看。我看用不着考虑,谁都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没经验可以积累,要说没能力那是你谦虚,你做的那个方案客户就很认可嘛!”
“我觉得于总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最适合,我恐怕真的不行。”杨军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对于千里产生了一丝芥蒂。
他暗想:“严永刚这么说,那一定是跟于千里研究过这件事。可于总你怎么能这么评价我呢?严总听了会怎么想?你要是自己想当就当好了,我不会去跟你争什么项目经理。”
“你想把于总累死呀?让你做‘邻江人家’的项目经理也是想让你帮于总分担一些工作压力。”严永刚丝毫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而且,一旦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设计、文案各个环节严格把关,彻底杜绝你刚才反映的那些问题,可以说是任重而道远啊!”
严永刚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盯着杨军的眼睛,继续说:“你来‘三月’之初应聘的就是策划总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去锻炼,将来才能分担我更多的工作啊!”
杨军的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严永刚话中的含意。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似曾相识的感觉。
严永刚的表现,不由让他想起了自己在“北方广告”时,总经理对他说那些类似的、暗藏玄机的话语时的一幕……
“要是于千里真的想当这个项目经理,我不是把他给得罪了吗?”想到这儿,杨军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嘴上忙说:“严总,您越这么说我的压力就越大,我看您还是再考虑考虑,让于总做吧!”
“不需要再考虑,就这么决定了!从今天起,从行政上你对于总负责,在业务上,你作为项目经理直接向我汇报!还有什么意见吗?”严永刚冷冷地看着杨军,目光里流露出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东西。
杨军怔怔地望着严永刚,他感到严永刚的瞳孔在渐渐地收缩。陡然间,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迅速袭遍了全身,他突然明白了严永刚的“潜台词”——要么做项目经理留在公司,要么卷铺盖走人!“在业务上对他负责”,那就意味着在“邻江人家”这个项目中于千里已经出局了。
在职场上有一句话叫做“不要站错队,不要抱错大腿”。很显然,今天严永刚跟杨军谈了这么多关于公司还有于千里的事,并且还要他做项目经理,其实质就是向杨军“摊牌”了:是站到他的队伍里,还是站在于千里的队伍里。
“于千里是公司的副总,对我有知遇之恩,是他给了我服务‘邻江人家’的机会。可我也要生存呐!严永刚是公司的老板,他可以决定我在‘三月’的生死。好不容易逃离了‘北方广告’,就又面临着这样一个两难的境地,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有些事不是你想让它发生它就发生,不想让它发生就不发生的。任何一个组织都有它的显规则和潜规则,很多人都在按着显规则做事,而往往不考虑或不会过多地去考虑那些叫做潜规则的东西。
尤其是像杨军这类搞创意的人,尤其是那些自认为“武功”高强的人,脑子里往往是一根筋,他们通常会把职场中的很多问题都想得过于简单。
譬如,你要是问他们世界上有哪几种人,他们就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有两种人。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人。”然而,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它的复杂程度甚至是你永远都无法想象的。
而且最主要的是,杨军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严永刚为什么要聘你来“三月”?
表面上固然是因为公司需要他这样的专业人才,可是从严永刚的角度考虑,自然还有一层潜在的需求,那就是:需要帮他解决问题。而这个问题一定是很严重、很复杂的。
杨军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可避免地被卷入到一种叫做“公司政治”的东西里去了。
创意是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而政治则是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
(三)
“杨经理,咱们已经快到卓展购物中心了,我把车停在A座还是B座?”司机小李的问话把杨军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杨军抬头看了看窗外,车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驶回了C市。他们正置身在繁华喧嚣、人声鼎沸的重庆路商业街上,刚刚落成开业的卓展购物中心离他们已经不到30米了。
杨军抬起手随意指了指,对小李说:“在前面找个能停车的地方停一下就行,不用等我了,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休息。”
小李点了点头,在离A座最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杨军急忙跳下车,又回头嘱咐小李:“路上慢点开,安全第一!”
小李会心地笑了笑:“你放心吧!”然后按了一下喇叭,一溜烟地在杨军的视线里消失了。
杨军看了看表,距离和林雪约定的时间还差四十分钟。他的嘴里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便一溜小跑地进了商场。
他要用最短的时间给林雪选一件生日礼物。
杨军用最快的速度转完了整个工艺品柜台,可是没有找到一件相中的礼品——不是太贵,就是太俗。
他停下脚步,心急如焚地擦了擦头上的汗,就又匆匆忙忙地朝着三楼的扶梯口走去。
突然间,杨军眼前人影一闪,他就觉得自己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身子一歪,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地差点没摔倒。然后,就听见稀里哗啦一阵响,不知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一个声音大叫道:“你这人怎么冒冒失失的,走路也不看着点儿!”
杨军一怔,马上意识到:不好!撞着人了。
还没来得及定下神来,他就赶忙低着头一边帮那人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边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我着急赶时间,一不小心把您给撞了,您没什么事儿吧?”
杨军三下五除二地捡完了东西,站直身子,定睛朝说话那人望去。
只见一个短发红唇、白衣胜雪的少女正在不远处含笑望着他。
“赵乐!怎么是你呀?没撞坏你吧?”杨军一边笑,一边拎着装好的东西向她走去。
“邻江人家”项目组成立之后,赵乐就被从策划部抽调了过来,在项目组里做项目助理,杨军是她的顶头上司。这次她没和项目组去古林市,而是留在公司处理一些其他的事务。
赵乐为人耿直、侠义,同事们都称她为“赵大侠”。
“没事儿!头儿,我早就看见是你了,故意吓唬吓唬你。”赵乐眨了眨眼睛,莞尔一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魂不守舍的要干什么去啊?”
“你还敢问我,该上班的时候不上班,到这儿瞎逛什么商场?”杨军收起了笑容,一脸阶级斗争地问道。
“你看看表,早就下班了!”赵乐一脸委屈地申辩,“剥削人也没这么剥削的,我看你是周扒皮转世。”
杨军急忙看了看表,不禁暗叫一声:“不好!现在已经五点四十了,离跟林雪、张慧约定的时间还差十分钟,可林雪的生日礼物我还没买呢,这可怎么办?”
想到这儿,他急忙向赵乐抱了抱拳:“是我不对!我先撤了,赵大侠,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赵乐便一把抓住了他,不依不饶地问:“领导也不能撞了人就跑啊!快说说到底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
“哎呀!跟你说了也没用,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杨军急不可耐地皱起了眉头。
赵乐看着他着急的样子,不由嫣然一笑:“那可不一定,没准儿我还真能帮你呢!”
“我一个朋友过生日,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现在还没买着呢!”杨军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
赵乐俏皮地问:“男的还是女的呀?”
“你还有完没完了?”
“肯定是女的,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帮你一把。”说罢,赵乐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非常精美的、上面印着“食草堂”三个字的塑料包装袋递给杨军,“这个先给你救救急。”
杨军接过包装袋,打开一看,眼前蓦然一亮:里面装的竟然是一个做工精美、古色古香的真皮钱夹。
杨军心里不禁暗自高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林雪肯定会喜欢。”
他一边翻来覆去地把玩着那个钱夹,一边催促赵乐:“快告诉我这是在哪儿买的?我也去买一个!”
赵乐不慌不忙地说:“这个牌子的东西都是纯手工做的,每种样式只有一个,你手上拿的那个已经没有了。”
“这可怎么办呢?”杨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停地转着圈。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这个你先拿去用。”
“那怎么行,这个多少钱,我给你钱。”杨军边说边去掏自己的钱包。
“哎呀!别这么俗了,什么钱不钱的,你不是赶时间吗?快走吧,快走吧!”赵乐推推搡搡地把他弄上了扶梯。
“那好,我就不跟你争了,省得你说我俗,改天请你吃饭!”杨军万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挥了挥手,便一溜小跑地出了购物中心。
赵乐望着杨军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想:“他在工作时,对人挺严厉的。可我对这个顶头上司怎么一点儿都怕不起来呢?甚至有时候还觉得他挺亲切的。”
想到这儿,赵乐不由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向着和杨军相反的方向走去。
(四)
杨军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下了出租车,刚跑了几步就被司机叫住了:“哎!先生,您还没给钱呢!”
“哎哟!真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儿,一着急就给忘了。”杨军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后脑勺,讪笑着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递给司机,“不用找了,师傅!”说罢,转身就向“济南食府”的大门奔去。
“济南食府”是C市比较正宗的一家烤鸭店,林雪在二楼订了一间包房。尽管杨军紧赶慢赶,可还是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当他推开门的时候,林雪和张慧正在叽叽喳喳地像小鸟一样说笑着。
张慧一见是他,就把脸一板,不依不饶地迎头一句:“是杨大经理呀,今天特忙吧,你看看都几点了?让我们俩等你一个人。”
“忙,忙得一塌糊涂,用日理万机来形容一点儿都不为过。这不,刚从古林市回来,下了高速就往这儿狂奔,你没看见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估计刘易斯的百米纪录今儿就被哥哥给刷新了。”杨军故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隐去了给林雪买礼物的过程。
“就您这速度还好意思说呢!”张慧撇着嘴,不屑一顾地反驳,“刘易斯躺着跑都比你快一万倍。”
杨军作出一副浑然不觉、老气横秋的样子,轻轻地拍了一下张慧的肩膀:“小鬼,我们今天大踏步地前进,是为了明天大踏步地后退。我今天迟到,是为了从今以后再也不迟到。”
“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呀?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给卖了,快坐吧,别站着了。”林雪嗔怪地瞪了杨军一眼。
“谢老佛爷赐座。”杨军嬉皮笑脸地在林雪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服务员端着菜谱走了进来,林雪接过菜谱递给了张慧。
张慧点了一个西芹炒百合,杨军点了一盘素有“国菜”之称的尖椒炒干豆腐。林雪喜欢吃鱼,点了一个糖醋鲤鱼,又点了半只烤鸭。
半支烟的工夫,他们点的菜陆陆续续地被摆在了桌面上。
张慧专门给林雪订了一个生日蛋糕,和杨军一起手忙脚乱地点燃了生日蜡烛,然后把它放在了这张大圆桌的另一端。杨军又从包里拿出公司给他配的笔记本电脑,放了那首大家耳熟能详的《生日快乐歌》。
伴随着柔柔的音乐,杨军一脸郑重、装模作样地模仿着电台主持人的腔调:“女士们,先生们,原北方广告公司英勇的革命先驱,林雪和张慧小姐的亲密战友,著名的社会评论家杨军先生,从古林市不远万里赶到C市,临时担任本次宴会的特约主持人。杨军先生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早在本世纪50年代……”
张慧在一旁不耐烦了,忍无可忍地对林雪说:“我看把他当哑巴卖了的希望是不大了,不过,倒是可以义务地把他送进疯人院……”
“那可不行,咱得为其他病人多考虑考虑。万一他把别的病人给带坏了,那得给政府添多大麻烦呀!”林雪坏笑着说。
“有你们这么夸人的吗?”
她俩相视一笑,随即异口同声、趾高气扬地对着杨军大声说:“我们村儿都这么夸人!”
林雪要了一瓶红酒,先给张慧和杨军各倒了一杯,接着自己也倒满了一杯,然后郑重其事地举起酒杯,大声说:“今天是我二十一岁的生日,在这里我衷心地感谢张慧小姐、杨军先生能够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莅临……”
还没等林雪说完,杨军便急忙举起酒杯向张慧使了个眼色,张慧也会意地举起了酒杯,他们俩表情庄重、异口同声地对林雪说:“恭祝老佛爷万寿无疆、长命百岁……”
林雪看着他俩的样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们俩这是演的哪一出呀?!”
杨军对张慧眨了眨眼睛,笑着反问林雪:“你演的这是哪一出呀?还会不会好好说话了?”
“行了,你俩在一起怎么总跟斗鸡似的,还是我说吧!”张慧推了一下杨军,举起了手里的酒杯,大声说,“祝林大美女生日快乐、万事如意,早日嫁个如意郎君!干杯!”
杨军也在一旁随声附和着,心里却不由蓦然一颤。三只酒杯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干了这杯酒之后,他有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扫了林雪一眼,猛然发现她也正在对自己微笑。杨军急忙收回目光,刚想说点别的,就听见张慧大声嚷着:“林雪,快来许个愿吧!”
林雪愉悦地答应了一声,满脸欢笑地走到蛋糕旁,无比虔诚地闭上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许下了一个他们谁也不知道的愿望。许过愿之后,林雪睁开了眼睛,一口气吹灭了蛋糕上所有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