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星台,观竹楼。
周景辰对着桌上的青菜白饭陷入了沉思。
距离整头老鼋被应南起带回乐游山后山地下寒洞藏起来已经是第三天了,应南起以自己夜里睡不着转到后山无意间碰到老鼋与一头大黑豹厮杀重伤躲到地下寒洞为由,骗了小师弟云归元与他一起偷偷前去查看。
云归元被师兄应南起连哄带骗领进了寒洞,不出意外的发现伤痕累累的老鼋竟然死了。
应南起马上抱着云归元跳起来,大声说发财了,还说老鼋是强大妖兽,浑身是宝,云苍派是小门小派,只怕护不住,叮嘱云归元一定不要说出去,连师父都不能告诉。
相比于那位很不靠谱的师父,云归元显然更相信师兄应南起。
再之后,应南起又以担心老鼋腐烂浪费为由,让小师弟云归元每天偷偷从老鼋身上割下不少血肉来煎炒烹炸炖汤,并嘱咐他一定不要被人发现。
等着盼着喝上一碗老王八汤的周景辰就郁闷了,他明明知道云苍派师兄弟二人每天偷偷吃肉喝汤,却只能装不知道。云归元送饭过来,他旁敲侧击问了几句,才六岁的小混蛋装起傻来那是一点都不含糊。
周景辰实在吃不下桌上青菜白饭,对刘竹隐说:“要不你也去后山寒洞割点肉来炖汤?”
刘竹隐闻言看向周景辰,应南起将老鼋弄回后山时的动静不算小,她多少有所察觉。但周景辰此时让她去后山偷肉,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周景辰尴尬的笑了笑,随即羞怒道:“不知道本少爷还在长身体?每天就吃这些青菜白饭你也不心疼?还快去给本少爷弄些灵禽异兽过来!”
刘竹隐低着头抿了抿嘴,赶紧离了竹楼去后山密林中打猎去。
腹中甚是饥饿,周景辰端起白饭越吃越气,咬牙道:“喜欢吃独食是吧?本少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老鼋几乎就是一座肉山,且还是距离真妖境仅剩一线的妖兽,岂是那么容易腐烂。又被应南起藏在那座千年寒洞中,放上三年五载也一样新鲜。而想要最大可能吸收老鼋血肉中的血元之力,云机子教给云归元的那点料理灵禽异兽的手段可不行。
周景辰嘴里虽气,却还是为此亲自写了一本如何料理老鼋的书,在云归元熟睡之后扔在他床头,又去后山寒洞中,将应南起用尽全力才弄出一道裂缝的后甲震出无数裂痕。
血肉好吃咬得动,比血肉珍贵千百倍的鼋甲可就不那么好处置。以如今才六岁的云归元那点本事,最多也就暴殄天物的炖炖汤而已。
东岳天风平浪静,罗浮山暂无风云。
几日后,云苍派掌门云机子托人带了封信并从应家得来的一百两银子送到山门,说是帮应家送件东西去万里外的天青国,顺带游历一番寻找破境机缘,短则五个月八个月能回,长则两年三年也有可能,叮嘱自家两位徒儿务必省着点花。
云归元对此早已习惯,在他来到云苍派的几年里,师父在山门的时间加在一起也没有三个月。他也知晓以自己师父的脾气,断断不会白白拿了应家银钱,必然会做些事才能心安,只是一百两白银哪够花一年?
想到那位常年外出寻找破境机缘的师父,云归元真想将后山寒洞那头老鼋之事告诉他。
可是师父让人送信来的那天就动身,这时候肯定赶不上,更何况这种事他也不敢随便说与外人听,需他自己或师兄亲口告知才行。
师父出门了,师兄闭关了,连两位客人都甚少离开点星台,吃老鼋肉都要吃吐了的云归元越发无聊起来。
除了每天坐在祖师堂外那块青石上发一会儿呆与做饭时间,其他时候,云归元都在刻苦修行。他还不知道自己半途转道修炼的《云苍密录》何等不凡,只觉得修行起来要比师父传给他的功法要顺遂许多,甚至很多艰涩处不需要问师兄,自己读过几遍就能明了。
有了匹配自身的修炼功诀,每日又有老鼋的血元之力固本培元,云归元在修行之路上走得急快,只是他自己不知,六岁的小童还以为师兄许是看师父传给他的功法太艰深,这才给了他一门简单一些的修炼。
山风阵阵,竹海涛涛。
竹楼二层的刘竹隐盘膝而坐,运转真元,突然心中不宁。
刘竹隐睁开眼,望向三楼。
周景辰已经整整两日不曾下楼来,每晚子时与每日正午,楼上都会出现一缕缕为不可查的奇异气机,令人心绪不宁。
相处也有月余,刘竹隐至今都看不透这位可谓横空出世的太周府少府主。
竹楼第三层,周景辰盘腿坐在竹床上,正看着两缕回旋在他双手之间的天青色虚线。
这两缕如烟似雾虚实不定的天青色虚线正是他与黑豹面具应南起、鸾鸟面具谢知非之间的因果显化,两缕虚线周围还有无数肉眼无法看见的虚无脉络,而这因果虚线便是周景辰重塑天人之躯的第一步!
斩落红尘因果,断去七情六欲,这是天帝走通的那条天人之路。
这条无情天人路也是天帝之后千万年以来,人间界五大天无数仙门认定的正统修行路。
在天帝之后出现的四位人皇,也都曾在这条路上走过一程,直至后来不知因何突然踏上另外道路。唯独四位人皇之后的周庄,从一开始就没有走上这条无情路。
并非周庄不想走,而是天生绝脉的他最初根本不能修行,这才被逼得自创另外一条路。
周庄走通的那条路是虚实仙路。
梦中所见即为真!
虚实真假对如今的他而言已无意义,境界与修为不如周庄之人,他说是真,眼前一切即是真,他说为假,那世间诸般种种皆是虚假。
这就是周庄的可怕之处!
除了天帝之外,只怕天界已无人敢与周庄论虚实。
周庄留在盛珏峰太周府的飞霞台,周景辰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是唯一从中得到机缘之人,毕竟,历任府主都有参悟资格。只是三千年大梦与百世轮回之身太容易令人迷茫,修为越是高深越是难以堪破。而太周府历任府主又都是修行天赋非凡之人,无一人能与周庄一般天生无法修行,他们与其他仙门之人一样,从一开始走得就是天帝那条无情天人路。
太周府至今还没有出现一位修行天赋逆天到能将无情仙路与虚实仙路合而为一之人!
太周府历任府主没人能做到,天赋卓然的周神樱与周仙迹做不到。
周景辰也一样做不到!
当年,周景辰好胜心太强又被人言语挑拨,妄想借助飞霞台破境,以至于落了个修行根基被毁而沦为废人的凄惨下场,却意外换来了一次入梦机缘。
一梦三千年,百世轮回身。
才知,红尘亿万人,皆是过路客。
梦醒之时,周景辰以周庄的虚实仙路走通了另一条通天之路:因果仙路。
想必就算是周庄本人也没想到自己的血脉后人看到的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有情之人,却是一段段招惹不得的因果。
诸般因果,天人畏之,神人比之,圣人无奈之。
或许最让周庄难以想到的是,无知无畏的周景辰竟然将这条路走通了。
这就更可怕了!
凡俗世间亿万生灵,天界无上存在,谁不沾因果?
虚实之间,有情无情,哪里没有因果?
因果,本就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