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床单上,程父的双目微闭,双唇发紫,面色僵硬。右手握着一张刀片,而左手的手腕处殷红一片,正无力的垂在床沿。
陆千辰已经紧急通知了医生,只是等待对方到达还需要一段时间。
将小女人抱在怀中,一只手微微抬起抚摸着她的发梢。
“我爸,他……他这是……”小女人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字一句戳在心窝让人忍不住跟着颤抖。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在这种情况下,男人也只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语来安慰对方。
受惊过度的小女人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也正因为如此,她对未知充满了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虽然只是短暂的两分钟,但在程晓萌眼中,却漫长仿佛一个世纪。
“咚咚咚——”
匆乱的脚步声传来,医生们三三两两冲进病房里,开始紧急救助。
“病人已经没有心跳,瞳孔扩散。”
护士看向医生,一脸焦虑,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已经可以确认死亡。
医生的目光落在门外男人的臂膀上,抿了抿嘴,扭头看向护士。
“让手术室准备呼吸机和起搏器,我们随后就到。”
医生的话让护士很是不解,但身为下属的她也只能服从。
听到病房门内传来骚动的声音,程晓萌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正好看到程父被放置到移动病床上,正由几名护士推动着往前走。
“你们要带他去哪里?”程晓萌慌张的问道,如果说上一秒她还在为自己之前看到的景象所恐惧的时候,这一秒,害怕失去父亲的她瞬间变得坚强起来。
她以为这些人是要将程父带去太平间,不,不可以,她不能让他去那种冰冷的地方。
“抱歉程小姐,请不要耽误病人的抢救。”医生的话像是一句咒语,让程晓萌瞬间重燃希望。
“你的……你的意思是我爸爸还活着?”
这句话仿若一句救命稻草,医生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病人家属,只是在医生这个职位上呆了这么多年也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病人心跳微弱,生命征兆并不明显,我们只是不想放弃希望,想奋力一搏而已,请你也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医生这番话里寓意明显,但对于此刻的程晓萌来说,一句“不要耽误病人抢救”已经可以让她生出无限可能,哪里还听得出医生话语里的另一层意思。
站在一旁冷静不言的陆千辰适时的揽住小女人的腰部,轻声道,“不要耽误医生工作。”
一句话让程晓萌如梦方醒,她立刻伸手推动病床,协助护士一起将父亲送入病房。
手术室的大门匡然紧闭,门外的两人心思异动。
陆千辰知道岳父基本已经确认了死亡,但小女人还不知道,她依旧对父亲的生命抱有希望,眼巴巴的在病房外等着消息。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当医生一脸颓然的从病房里走出,摇摇头对他们张口的时候,小女人感觉整个世界就此崩塌。
耳朵里传来刺耳的鸣叫声,周遭的一切声响都构成了这鸣叫声的一部分,她捂着耳朵,彷徨不知所措,惊恐的抬起头,一双小鹿般的眸子惹人怜爱。
从此之后,她便是没有爸爸的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发觉周围的空气都被抽走,她无力的瘫软下去,重重的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眼角不知何时已经遍布泪水。
正在与医生协商后事的陆千辰听到“砰——”的沉闷声响后,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只看到一双苍茫无力的手正慢慢往下垂落。
他大叫了一声小女人的名字,将对方死死抱在怀里,不断的安抚着对方。
“阿辰,从此以后,我就是没有爸爸的人了。”
程晓萌在他耳侧轻声呢喃,一句话就将他的心连带着沉入冰窖,一贯沉稳的男人在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不断的安慰着对方还有自己在。
然而这话对于此刻的程晓萌来说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她只知道,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无条件爱自己的男人已经在此刻消失了,而害死他的人自己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她该怎么去恨莫不语?
这本就是程家落下的罪孽。
……
病房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直在麻醉的药效之下沉睡的程母却恍然睁开了眼,见病房里空空荡荡,一股莫名的悲伤笼罩在她的身侧。
几日之后。
程母的身体虽然没有大恙,但丈夫的离世给她带来的打击却难以释怀。
已经三天过去了,按照老家的风俗,过世的人在家里停放三天之后,就要带到殡仪馆去火化,并在那里会召开程父的追悼会。
程晓萌的手中捧着父亲生前拍摄的黑白照片,上面的他咧嘴笑的很开心,眉眼里看不出一丝烦恼。
站在她一旁的陆千辰穿着黑色的西装,沉稳有力,葬礼在他的主导之下井井有条。
参加追悼会的客人们三三两两而来,陆千辰担心小女人悲伤过度不能自持,一直紧紧地抓着她的右手。
猛然之间,他察觉到小女人的右手剧烈的抖动了两下,疑惑的他望向小女人,却看到对方正死死的咬着嘴唇,目光冷凝。
陆千辰下意识的追着小女人的目光望去,却看到一身黑色西装的莫不语正在助理的陪同下一齐走进来。
程母见到莫不语的时候,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对方是谁,便也懒得去想,站在一旁暗自啜泣。
而程晓萌的反应却大不相同,她当然知道自己父亲的死与莫不语脱不了干系,她本也不想追究这其中的是是非非,可他竟然还敢大摇大摆的前来参加追悼会?
他的胆子还能更大一点吗?!
莫不语轻轻地将一支白色玫瑰放在程父的骨灰盒上,浅色的瞳眸里一闪而过不易被察觉的悲伤。
那个人死了,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你怎么来了?”
程晓萌忍不住开了口,即便是已经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脱口而出的敌意还是不容小觑。
“你是我的好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来看一下也是应该的。”莫不语的回答十分得体,毕竟现场的人中,除了程家的亲朋好友,还有一些媒体混迹其中。
他也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毕竟他也有不愿被人提及的秘密。
“这里不需要你,你走吧。”程晓萌皱起了眉头,她对于眼前的男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感,现在只想着赶紧将对方赶走。
一旁的程母却有些意外,“萌萌,这是你的朋友?”
程晓萌刚想否认,却看到莫不语一脸热络的冲着程母伸出了双手。
“阿姨,我是晓萌的朋友,叔叔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很难过,望您节哀。”莫不语落落得体的话语听得小女人火气横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却又不便发作。
“哼,猫哭耗子。”程晓萌翻了个白眼,她实在想不通莫不语的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却又不好在程母面前道出这一切,免得她心生悲怆。
“谢谢你挂念着了,谢谢。”程母捏了捏他的手,满是感激。看着眼前眉清目秀的男子,程母的心中却恍然划过一丝熟悉的感觉,就连握着对方的双手都不觉间变得僵硬起来。
下一秒,她游移着望向对方的瞳眸,那种熟悉的感觉在一瞬间扑面而来。
没错……就是他!
程母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程延亮,心里一紧,目光也不敢与他对视,仓皇的低下头去。
这一系列小动作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就连心细如发的莫不语都以为对方只是伤心过度,随意安慰了几句之后便带着助理离开了。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程母心中一时心思翻滚。
他是女儿的朋友?那女儿是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为什么会回来,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程母的心头,此刻的她就像撑着一叶扁舟在大海上飘荡的人一样孤立无援,她没法将那些隐秘的难以启齿的事情讲给任何人听。
二十多年了,她一直默默坚守着这个秘密,她将一切苦水都咽进肚子里,为了丈夫的名声,为了晓萌的成长,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现在,他回来了。
不管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还是对方另有计划,他都回来了。
程母心中思绪翻转,她又想起了那段已经在她脑海中埋藏了二十多年的记忆。
那个时候,她刚刚怀上晓萌没有多久,因为是第一胎,所以格外紧张,便提出了要跟丈夫分床睡的想法。
其实那个时候她也知道,丈夫精力旺盛,可她也怕伤了孩子,不得已之下只能提出这个办法。
好在丈夫并没有太多微词,稍加思索之后便同意二人分房睡。
那时候她的整颗心都扑在新生命的诞生上,每日里想着的都是孩子日后的模样,哪里能在意到丈夫内心的情绪波动。
不知怎么的,领养来的孩子亮亮逐渐变得少言寡语,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怀孕冷落了这个孩子,一日睡下了之后,想到亮亮眼眸里的哀伤,便复翻身下床,准备和他好好聊聊天。
走到亮亮的卧室前,还未推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声沉闷的声响,她心里起了疑,误以为是家里进了贼,还在思考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听到那声响竟有些耳熟。
将脚步放慢,慢慢依靠在门上,门是虚掩着的,她趴在门上往里面望去。
只一眼,里面的场景就已经让她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