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得皇子、贤妃病愈,两件大事让赵光义乐得合不拢嘴。皇子满月时他在坤宁殿盛排筵宴,诏令所有皇亲国戚回到京城、参加宴会,同时决定在皇子百天之日带领皇族在上林苑狩猎,借以表达对皇子健康长寿的期望。
普天同庆之时,再也没有人提起华宁殿消耗的两个芳魂。我只知道,自从我醒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婉儿。其实我知道也不必再问,无论是生是死,她都将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上林游猎的规模比我想象得要大的多,赵光义召集了几乎所有赵姓贵族,包括一些后宫嫔妃,甚至长居东宫的宋皇后也在邀请之列。
我看见宋皇后,心中一凛,便下意识去找赵德芳,我知道今天这种场合,他一定会来。奇怪的是,环顾四周,我并没有看见他的踪影,甚至连太祖长子赵德昭也未看见。
我心中隐隐有些发冷——怎么?难道他们已经不能见容于赵光义,连这样的场合也不允许他们出席吗?
前方鼓声雷动,各个皇族正在想方设法地寻找猎物,以期在皇帝面前拔得头筹。
许久不活动了,我舒展一下身体,下了车辇,决定自己到处走走。
赵光义骑在马上,本就走在狩猎一行的最后,见我下车,更放慢了速度,来到我身旁。
“流珠,为什么不在车上观战?”他扯着嗓子问我。
“坐得很累,我想走走。”我并不抬头,自顾自地在草地上跋涉。
“小心身体,如果累了就赶紧上车。”
我点点头:“陛下赶紧去打猎吧,大家都走远了,如果大家都有收获,陛下反而空手而归,就说不过去了。”
“哈哈哈哈——”赵光义纵声大笑,一挥马鞭,驱马前奔,“那朕去了,不然真让他们把猎物都打光了。”
话音还未落,马已载着赵光义前行数步,但参加狩猎的皇族,早已跑远,赵光义已远远落在他们后面。
我抬眼,无奈地摇摇头,不知哪里闪出的一道光芒忽然刺了我的眼。我四下环顾,忽见一个士兵拉弓搭箭,箭的锋芒反射着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里是后妃观战的地方,哪里会有什么猎物?我哑然失笑。
顺着那士兵的箭锋所指,我看见赵光义奔驰的背影。
不对——
我蓦然扭头,忽然看见那士兵同列的一张脸——赵德芳!
他要干什么?!
“刺驾”两个字瞬间灌注我的大脑。
他要谋刺赵光义?!
箭已在弦、弓已拉满,我的心忽然跳成一团。
赵光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抬腿拼命向他跑去。
赵光义——
那一瞬,我忽然看见他把剑柄塞入我手中,将剑尖抵住自己的胸膛。
不——
我想呼喊,可是冷风灌入心底,大口喘息梗塞了我的喉咙。
然后,我听见后妃们尖利的惊叫,看见赵光义猛地搏转马头。紧接着,我听见一声裂帛的声音从我身体里发出,不断扩大、扩大,震耳欲聋。
我低头,看见晶亮的箭尖带着鲜红的血丝,从我胸口穿出,殷红的血在我胸前蔓延。
我愣住,一阵冰冷的寒意从箭尖灌入我的身体,让我忍不住颤抖。我抬头看赵光义,他直挺挺地栽下马,拼命挣扎着爬起来,向我狂奔而来。他嘴里似乎还在叫喊着什么,我却听不见。
痛——猛烈的疼痛席卷而来,我脚下一软,仰面栽倒。
赵光义奔过来,猛地扑到在地上,抱住我,脸色已变得铁青:“流珠……流珠……流珠……撑住——来……来人啊——”
我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有些荒谬,轻轻一笑:“我救了你吗?”
尽管我的声音很微弱,但还是惊住了他,他拼命地点头,眼里的泪水已不受控制,肆意流下。
我点点头,泪水悄然滑落。原来,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我以为我恨他,恨不得杀死他,但那一刻,我竟不顾一切。
渐渐地,我感觉不到疼痛,眼前的光变得强烈而炽热。恍惚中,李煜款款向我走过来,沉静的重瞳紧盯着我。
我一颤,喃喃道:“重光,对不起,对不起……”
李煜温柔地笑了:“流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没有怪过你。”他伸出手,向我张开臂膀。
我伸出手,想拥抱他,“不——”拥着我的人儿却忽然怒吼一声,紧紧攥住我的手,“流珠——你看着朕——看着朕!不要走——你是朕的——朕不允许任何人把你从朕身边带走——不允许——”
我努力集中精神,看见拥着我的赵光义歇斯底里,眼睛里布满血丝,几近疯狂。
“呼——”我喘了口气。
赵光义猛然顿住,紧盯住我:“流珠——你撑住,御医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别走——流珠——求你——不要走——不要……”
我牵了牵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赵光义,我欠的,已还,欠我的……”我疲倦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轻轻阖上眼,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飘飘然腾空而起。
我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李煜,他正微笑着向我伸出手,重瞳里溢满了爱和温柔。我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扑到他怀里,和他紧紧相拥。
“不——流珠——不——”我听见脚下的狂呼撕心裂肺,忍不住回头去看。
赵光义浑身尘土,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失去生命的躯壳,掩面长吼。
我抬头看李煜:“重光,我用这样的方式救了他,你真的不生气?”
他摇摇头,轻吻我的唇:“不,流珠,正如你所说,你欠他的,已还,此后数十载,他都要用悲哀和江山,来还他欠你的。”
我轻笑:“原来你知道?”
他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
旁边忽然一个女子嗔叫:“还不走吗?时间不多了!”
我扭头,看见小周后仿佛正在生气。
李煜轻抚我的背,拉起我的手向远方走去。我最后看了一眼尘埃里匍匐痛哭的赵光义,毫不留恋地扭身走向远方耀眼的光芒。
贤妃死后,三皇子由李皇后抚养成人,并最终继承大统。德昌在立太子之日更名为赵恒,据说是为了悼念其生母逝若流水的一生。
太宗皇帝失去贤妃,痛不欲生,大病数月。病愈后再不贪恋女色,把所有精力都倾注在征服北汉的战争。然而事与愿违,太宗皇帝终其一生未能征服北汉,反而在一次亲征中为箭所伤,最终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