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晚四周越来越安静,我自己也慢慢沉静下来,但是思路却越来越清晰。确实不想再过几年,我也变成带着厚厚的眼镜,脸色苍白,身心疲惫,每天重复做很费神又不喜欢的同样一件事,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去了日本会怎么样现在是未知,但是我的身体和血液天生就带着冒险的基因,我仿佛听见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欢呼呐喊!脑子里面已经在规划如何说服父母?如何去借钱?找谁借能借到?算下来总共要八千到一万,是个巨大的数字。这样翻来覆去直到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起来还是照常上班、加班、下班。但心里面一直在牵挂着这件事。一直等到星期天,我父亲没有加班,中午吃完饭,我找到了机会就跟父母说了我想去日本的事。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了以后,表达了想去日本的强烈愿望。父亲看看了母亲,“等我们二个商量一下。”就回了大房间。
又过了一个星期,周六的晚上,父亲忽然推门进了我的小房间。我顿时有所期待。他在床边坐下,对着我说:“我们好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说话了。”我点点头。父亲一直都很忙,早上六点半起来,去买菜,做早点,七点半就出门上班了。晚上经常加班,星期天也经常要出去开会,我也经常加班到十点,所以在家里碰面的机会就不多。
“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你母亲也没有强烈的反对,她只是很担心。如果你母亲坚持不让你出去,我也不可能同意。”他有点尴尬的笑了笑。
我妈刚生下我弟弟之后,有一次坐公交车上班,突然紧急刹车,头一下撞在前面的铁护栏,而后摔在车上。此后就会经常性的头晕,隔了段时间又突发精神状况不稳定,入院住了一个星期。医生告诫我父亲:“病人现在已经稳定,可以出院。但是不能让她劳累、紧张,一旦有这样的苗头出现,要立即给她吃抑制精神兴奋的药,平常也要吃安眠药,睡眠稳定了就不会出问题。”
所以之后,只要是父母双方意见不一样,或者碰到母亲不讲道理,乱发脾气,妥协的一定是我父亲。看着父亲双鬓的白发,消瘦坚毅的脸上还留有年轻时英俊的影子,单薄的身体已经有些驼背,才忽然发觉,正是父亲用肩膀承受住了重压,撑起了一片天,我们在这片天空下才能无忧无虑的快乐长大。
父亲表情变得严肃,“你确定你已经做了正确的选择?”我也很认真,“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不是一时的冲动做的决定。”
父亲有些感慨,不知道想起什么?若有所思:“人这一辈子可能只有几次关键的选择,这几次的抉择会伴随着你一生,你没有重来的机会,甚至没有弥补的机会,只能承受你的选择带来的后果。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们也不反对,家里面的情况你也知道,只能拿出2500,其他的要靠你去想办法,你也应该独立的去做成一件事。”
停了停又说:“我们也没想你能够赚大钱,只求你能平安。这件事能不能办成?去了日本能不能生存下来?对你来说都是一次人生的历练,将来会成为你人生的一段阅历。或许还会沉淀下来,成为你的一笔人生财富。男孩想要成为男人,出去闯一闯也是应该的,在我们身边你老是长不大。”
我听不太懂父亲讲的有些东西,只是懵懂的点了点头。父亲起身拍拍我的肩,嘱咐道:“有二件事你不能碰,一是毒,二是赌,连边都不能碰,这是底线。其他不能碰的东西你应该也知道,家里面也没能力帮你太多,只能靠你自己了。”说完话转身出去了。
我们家除了我父亲之外,母亲、弟弟和我情商都不高,都是不善于表达情感的。平时除了一起吃饭说说话,碰到了打声招呼,气氛都是淡淡的,闷闷的,连八卦都不传。只有碰到外力或者要做重大决定的时候,才会显示出血缘的力量。父亲的情商应该不低,在外面做过领导的,但是在家里被我母亲降住,表现不出来。
记忆中父亲单独和我谈话基本都是我闯了祸以后。这次谈话有点特别,但父亲表达了支持,母亲没有坚持反对,去日本的事从此没有了阻碍。我兴奋中带着感激,我知道,如果不是我父亲支持说动了母亲,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早上就出门坐公交车去了外婆家。一栋长条形的老式三层楼的房子,对着街面开了八扇门。每扇门里面原来应该是住一户人家,现在住了四、五户。从偏中间门进去就是外婆家。房子前面本来是一条马路,后来改成了菜市场,高峰的时候都是人,乱哄哄的。
房子里面的排列复杂,楼梯曲折又窄又陡,木质的结构,踏上去晃晃悠悠。我小时候就是住在这里跟着外婆长大的,一直到读小学三年级才转学回家。感觉周遭的纷乱和吵杂,一股味道,一股熟悉的气息,又回来了。我熟练的走到二楼的亭子间,看见外婆正在补衣服,外公二年前过世了,所以外婆一个人住在这里。
亭子间大概七平米,放一张小床,一张吃饭的桌子,几把椅子再加上一个橱柜就没什么空间了。在三楼还有个阁楼叫三层阁,大概十六平米,我小舅舅一家三口住在上面。这一片区域的住户基本上都是劳动人民,从事体力劳动的居多,文化层次低。
我高兴的和我外婆打招呼,外婆见了我也很高兴,摸摸我的头,又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说老实话,和我父母相比,我和外婆更亲。别看我外婆年纪很大,但脑子很清楚,退休前是居委会的干部。我把想去日本的事说了,但是钱不够,要借钱,问她拿主意。
她想了想跟我说:“你小舅舅79年回城,后来顶替我进了街道工厂,82年结的婚,又养个女儿,没钱的。你小姨也是农场里回来的,穷人。只有你大姨、二姨和大舅家里有点钱······”
她讲的和我想的差不多。她还要张罗我吃午饭的事,我跟她说:“我还有点事,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晚上回来吃饭。”
我外婆有六个孩子,四个女的,二个男的,我母亲是老大。在这样的环境里面,靠着我外公的工资,把六个孩子养大。还供老大和老二读了大学,老三是我二姨,也是师范中专毕业的。怎么做到的?难以相信。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整个家里面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外婆拿主意,我外公是在海船上面做厨师的,不认识字,所以即使在家也不会发言。
我出门去隔壁找阿三,正好看到他准备出去。阿三大名单国富,是发小,小时候的玩伴。他中学毕业就在外面混,卖过牛仔裤,倒卖过外汇券,卖过走私的香烟,也倒卖外汇。他是跟着别人后面混的,那帮人有个俗名叫“黄牛”。
我上前打招呼:“阿三,你准备去做啥?”
“去上班啊,银行门口调外汇。啊哟,大学生你今天怎么来了?”我们以前一起玩过的小屁孩,只有我一个考进大学的,所以他们都叫我大学生。
“正好有点事要问你,晚点不要紧吧?”
“没问题,小事情。”我拉着他进了一家小店,点了二斤三黄鸡,叫了二瓶啤酒。一边吃喝,一边问:“现在日币的行情怎么样?”
“6.75到6.8,每天的行情都不一样的。”他看看我,“你准备换日币?”我点头,“我跟我同学准备一起去日本打工,二个人要准备二十多万。”阿三拍着胸脯,“小事情,包在我身上,你这是挑我生意啊,我保证给你最低价。”
二个人一边吃,一边回忆着当年,扯着扯着又扯回来了,“最近什么生意好做?”阿三放低声音,“最近二年都在做外币,现在好多人都要出去,这个生意量很大。”
“一个月赚多少?”阿三反过来问我:“你一个月赚多少?”
“工资68。”阿三有点讶异,“怎么少?,你知道我一个月赚多少?一个月最起码一千以上。”我马上凑上去,“那么你现在手里应该有几千,借点给我。”我根本没指望借到钱,只是随口一说。
“大学生,我要留点钱作本钱的,不要看我赚得多,开销也大。喝酒、吃饭、抽烟、泡女人,哪样不要钱?”我也不想和他扯太多,“我现在还在筹钱,等凑齐了再来找你。”
阿三拿了张卡片,写了电话号码,“等你凑齐钱,打这个电话约好时间,直接到银行门口帮你办了。”
“好,我估计时间不会长。”阿三吃得差不多,拿起包夹在腋下,“我先去上班了。”我点了点头,他转身出门走了。我算了算,6.8的话大概需要多少钱?和估计出入不大,最低8000应该够了。家里给了2500,我自己三年存下来1500,明年一月份估计奖金有1000,还要借三四千,问题不大。
晚上在外婆家吃饭,桌子上面都是我爱吃的,特别是咸菜炖小黄鱼,面拖梭子蟹,肉丝炒年糕。小黄鱼嫩,汤水极鲜,滋味无穷。面托蟹在蟹的切口薄薄的裹上一层面粉,先过油而后加葱姜炒,再加水焖一下出锅。面粉既锁住了蟹肉的精华和水分,又使得汁水有一定的粘稠度,鲜中带点回甘,肉嫩还有点弹性,让人欲罢不能。肉丝炒年糕虽然简单,年糕切成薄片,加肉丝和小青菜炒在一起,要做到美味,确实很难,外婆做出的味道真是一绝。我和小舅都喝了半瓶黄酒,这顿饭我吃撑了。
余下的日子,只要是休息天我都在跑,去亲戚那里借钱,先后从大姨和二姨那里分别借到了一千五,加起来三千,后面又去了大舅家,大舅说他也在办出国,也是朋友帮忙办的澳洲。我问他:“什么时间能去澳洲?”
“现在刚刚开始,准备办明年十月份。”我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还没进入实质阶段。“那需要多少钱?进澳洲的语言学校需要什么条件?”
我大舅有点尴尬“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大概要几千澳元。等把所有的细节都搞清楚了,才会正式开始办,还不知道能不能办成?”
我大舅从中学毕业就直接进了工厂做翻砂工,工作极其艰苦。因为历史原因,当时他的升学路径断掉了,没下乡算是运气好的,但他还怀揣着一个大学梦。现在看到一丝希望,能出国通过读语言学校参加考试进入大学学习。我心想都三十六岁的人了,还想读大学?就算一切顺利,读二年语言考上大学,四年大学毕业后已经四十二了,还能干什么?怎么能和二十多岁毕业的竞争就职?为了一个心中的遗憾所产生的执念,想法有点不切实际。
但是话不能这么说,我只能换种方式,“大舅你有点晚了,我已经借了大姨和二姨的钱,你还能问谁借?问朋友借谁敢借给你很多钱?不如这样,你把钱先借我,我准备明年四月份去日本,打三个月工,到明年六月底,我先不还钱,打二十万日元回来,也不耽误你的进程。你看这样行不行?”
二十万日元合人民币快一万四千,那是一笔巨款了。一般谁有能力借出怎么多钱?我大舅考虑了一阵子,想想我说得确实有道理,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最后答应了借我二千。我很得意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