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个星期六，阿强一大早就出去了。到了晚上九点多回来，从双肩包里拿出一瓶很贵的清酒。反正是酒就喝吧，拿出花生米下酒。阿强好像有点压制不住的兴奋，等几杯下肚，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明天陪我去一趟中国银行汇钱。”他从包里拿出一整叠钱，晃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我一看是一万的面值，一整叠就是一百万，不由骂出一句脏话，“你去抢银行啦？”
阿强压低声音满脸神秘，“我把从国内带的东西卖了。”
然后阿强开始详细解释，“我爸以前还在外面跑业务的时候，搞到过两块印章石，当成宝贝一直放在家里。我大学毕业以后就想去美国，家里没钱，我爸想把东西卖了，但国内卖不出价，我爸就开始留意了。86年初的时候，林秀琴回来过一次，那时候我爸就问过石头的事，还拍了照片让她带回日本问一问。结果秀琴的公公和他的朋友都有兴趣，但是要看到实物。所以这次来日本，我就把东西带来了，吃饭的时候给了她公公。结果你现在看到啦。”他拍了拍包。
“你就不怕东西被人坑了？”阿强一脸无所谓，“我们把这些钱看成巨款，对人家就是小钱，坑我们不值得，何况还有秀琴在呢。”
“总共卖了多少钱？”我有点好奇。
阿强又拍了一下包，“四百万不到。你知道吗？他们请我吃饭，拿了这么多钱，我吃过饭还走了好多路才坐车回来，真是太兴奋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大早两人就去了中国银行，等填了表汇了钱，出门的时候我就问阿强：“你没留点？全部汇回去了？”
阿强推了我一把，“你是不是看到我填单子了？”
我满脸的无辜，“你不是让我在门口看着，是不是有人注意你？我们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
阿强想了想，“好像是有点过分敏感。”他又想起一件事，“我和你讲，刚才我把单子递进去的时候，柜台里面的小姐问我：‘是不是单子写错了，后面加了个零？’等我把钱塞进去的时候，那位小姐不好意思了。”说到这里，阿强不由得哈哈大笑。
我心想，阿强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钱，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处在一种飘的状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地？我拉了他一把，因为旁边的人真的开始注意他了。“走吧，还是快点回去上班。”
六月中旬，学校放假了。我的工作时间也延长到了十二小时。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九点到一点在外厨房做，一点到九点回老地方洗碗。中午只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可以吃饭。工作内容已经很熟悉了，假期结束以后，店长准备把我调到外厨房做，因为七月份店里有二个人不准备做了。
我现在的工作大齐已经跟我打招呼，要介绍个人过来，他知道我也不会常干。我跟他交代了店里的情况，到时候人先过来试着干二天，主要还是店长能认可。
洗碗的活虽然很辛苦，工资最低，但也有二个好处。一是语言要求不高，没什么人关心。我每天能听五六个小时，已经把店里要用到的单词背完了，又新背了一千多个单词。我问过松本，日语等级考试要考320分以上需要多少单词？他竖起一个手指，“一万个单词？”他点点头。
二是经过了两个月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人瘦了十几斤，上肢变得有力，圆脸也不见了。整个人回到了大学时期的状态，看上去精神许多，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分帅气。现在已经很适应每天干活，不会感觉累。如果一天不干活的话，人反而不适应，感觉浑身的劲没处使。
六月底一天晚上，阿强和我把帐对好，钱都结清了。我看了一下，自己手里面全部加起来只有十六万，我以前借钱的时候，答应大舅六月给他寄20万回去。我就跟阿强商量，把事情整个说了一遍，借了六万，凑齐20万寄回家。
我每天都要上班，没时间去银行，只能拜托阿强休息天帮我寄回家。假期阿强在附近找了家食品加工厂打短工，上午干四个小时，一周能休息一天。我是没有休息天的。
回想一下，我从国内来日本的时候，卡里有十二万，身上还带了二万。在日本呆了二个半月就多出二万，买张飞机票回去的话，一分钱没挣。回忆了一下，我肯定自己没乱花过钱，二人的账也很清楚，还是挣得少，花费也大，省不下来。
我只能自己给自己鼓励，继续努力吧！以后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七月初，有个人找来店里。原来是大齐介绍来的那个小黑。小黑名副其实，长得又黑又矮小，不过干活还是满有力气的。他说的日语别人很难听懂，连说普通话都有很重的闽南口音。
相处几天才了解，他也是四月份来的，一直没有相对固定的工作。他表哥在东京开了家小店，忙的时候就在那里帮忙，晚上就住在店里。平时跟着别人到处打短工，挣得钱只够生活，学费都是问表哥借得。
我看他也满可怜的，重要的是听话，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估计他的文化程度最多初中，十九岁就跑来日本，日语基本不通，读书就不要想了，还是打工挣点钱，先对付学费和生活费。在我的再三保证下面，店长总算同意留下他。
七月中旬开学了，我也换到外厨房干原来松本干的活。时间从二点到晚上十点，工资也加到600/小时。松本在大堂干，收餐具，抹桌子，应付客人的要求。有空还要擦玻璃，在门口招呼客人，发宣传单。那活也不好干啊。
转眼就到了1989年元旦。十二月份学校放假的时候，我在一家连锁小超市找了一份工，从早八点到十二点四个小时。这是我自己看招聘广告，自己找的第一份工。事先我就把超市的主要商品，按类别记下来，找松本读一遍录下，在家里面听了五天，然后去应聘。主要工作是摆放商品，补充商品和收银，工资800/小时。
我在店里的收银台旁边听了半年，现在店里的套餐什么价格，我都能背出来，一份套餐加饮料不用过脑子就知道什么价格，太熟了。万以下的价钱一说，脑子就有数字反射出来，万以上就要想一下。所以在超市里面工作很轻松。
元旦是日本的新年，东京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和平时的人潮没法比，超市还不时有人进来买东西。今天晚上大齐叫我们一起去聚聚。
新年假期快餐店还是不关门，只是缩短营业时间，把平时的一班人拆成二班。这样能做一天，休息一天，持续六天。我特意调班到明天上班。
我和阿强晚上七点到约好的地方。是一家日式风格的店，里面没什么人。拉开一扇轻薄的移门，有间十五、六平米的大房间，中间放了一张长条桌，由几张短桌拼在一起，四周盘坐着一些人。不到七点半，人都到齐了，由大齐讲了一番新年致辞。然后上菜、上酒、上饮料开吃。
差不多二十个男男女女，来自全国各地。男的有一些我熟悉，现在还在往来，他们的头发大多是我剪的。女的占少数，我一个都不熟悉。
我只是和几个熟悉的打了招呼，就坐在旁边吃菜喝酒。阿强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不断的和各种人聊天，显得游刃有余。大齐也是相当活跃，经常看见他拿着酒杯在周围穿梭。
大齐属于年龄偏大的，天生有大哥的气质。能说会道，具有号召力。能在生活匆忙的日本，聚集起这么一大帮人，很不容易。
到了尾声阶段，酒已经开始上头。有人在那里大声的喧哗，有人在那里抹眼泪，有个年纪大的女的，说起在国内的孩子，哭得一抽一抽。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气氛，思念的气氛。每逢佳节倍思亲，只有远在异国他乡，才能真正体会思乡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