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
一个声音从段伊宁背后传来,苍老但有几分灵动。
蓦然回头,却空无一人。
“谁?”
“他不是,你们叫什么来着,时光猎人是吧,这个名字还不错。
“比我们叫‘多能人杀手’好听多了,我以后也就说时光猎人了,不过我们老大不一定同意。
“要是不同意就……”
“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你?”
段伊宁打断了那个越来越小的声音,四处张望。
这声音来自未来,还是过去?可为什么我看不到人,只有声音。
“不用找了,你看不见我!
“你那点本事还不足以看到我,但我能看清楚你,看得真真切切。
“你啊,还太年轻……”
太师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好像坐下了。
“你在太师椅上吗?”
“不过比我年轻时倒好不少,我那时候太懒散了,不够上进。
“年轻就是好啊,有大把时间可以浪费……”
他一直说个不停,段伊宁几次想说话都被噎了进去。
这老家伙可真是个话痨啊。
“还好我年轻时,多谈了几次恋爱……”
“请问您怎么称呼?”
段伊宁忍不住这样无休止地听他唠叨,大声打断了。
“哦,你就叫我老谭吧!”
“老谭八?”
“不是老谭八,也不是老谭七,是老谭,我怎么也算是你长辈,能不能听我说完!”
段伊宁没再说话,怎么感知也看不到他,不过听这种声音,像个老顽童,没有恶意,应该不危险。
“你不用感知我了,没用的。”
他竟然能知道我在感知他。
“我在你们的五年后,算是未来人……”
“你怎么知道刚才门口站的那个人不是时光猎人?”
“看你说的,我当然知道,我老谭啊也是个有两把刷子的人,人们都叫我……”
又开始了,这老头可真够烦人的,一说起话来就没有句号,我可没时间听他说,得赶紧问点有用的。
“你要想问我有用的,那得和我唠会儿嗑,老谭我最近不好受啊!”
他又一次准确猜出我在想什么,如果他是时光捕手,一定级别比我高。
“叫……时光捕手是吧,对,你猜对了!我和你一样是时光捕手,我们那叫多能人!
“哎呀,怎么又打断我,听我说!听我说!”
老头儿有点激动。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虽然不情愿,可眼下也没办法,碰到个老前辈,也是很难得,主要是他知道很多自己想知道的事。
太师椅咯吱咯吱响了会儿,老谭没说话,不断吸鼻子,好像有点哽咽。
他哭了,这么大岁数,在我面前哭,我可承受不起。
该怎么安慰呢,我没经验,从没安慰过老人啊。
“我们现在的多能人,哦,就是你那个时光捕手正在经历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去年12月份初,我们30多个时光捕手汇聚武汉。
“不想走漏了消息,聚合点被时光猎人做了手脚,事先种下了黑暗病毒,现在外面都叫什么新型冠状病毒。
“我们多数都被感染了,我也才结束14天的隔离,现在还有好多没脱离危险。
被感染,起初也没症状,谁也不知道,就这样大家回到各自的城市,结果我们把这瘟疫传到各地,感染了无数的老百姓,现在全国都在闹瘟疫,到处都是肺炎!
我们是时光捕手啊,是保护这宇宙的,可反倒是给这宇宙带来如此大的灾难,这不是造孽嘛!”
段伊宁一声没吭,老谭沙哑的声音撕心裂肺。
老谭冷静了一会儿继续说。
“刚回北京时,还都不知道肺炎的事儿,我那些北京的老伙伴们还嚷嚷着趁年底搞个小学同学聚会,你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聚什么聚,都已经老死得差不多了,没几个活在这个世上了,我都快忘记是哪个小学毕业的了。
“活着的掰着手指头数也超不过十个了,有国外的,有别的省的,北京就四个人。
“这种同学聚会,肯定是一帮老不死的感伤怀旧,我可受不了,结果就没去,他们三个聚了,连一桌麻将都没凑齐。
“可万万没想到,几天过去了,三个都感染了这个肺炎,都进了医院,听说还是重症监护室。
“身上本来就不少毛病,可怎么能禁得起这么折腾。你说,要是他们三个都走了,北京不就剩下我一人了。
“我可不愿意做最后一个……”
老谭老泪纵横,已泣不成声,段伊宁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关键是看不到他。
男人很少哭,一旦哭了也更让人动容。更何况还是位老人。
段伊宁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开始打转。
自己还年轻,虽也经历了父母的离去。
但并没有认真想过死亡这个问题。
偶尔想到死亡时,只有害怕。
世界这么精彩,还有这么多美食,这么多好看的电影,一旦死了,大千世界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想象自己站在高处,俯瞰众生,却丝毫做不了什么。
他对死亡的认识还是很肤浅,倒有一点与活者的醋意,你们还能享受这世界,我却不能了。
但对死亡的害怕是真切的。
人天然对死亡充满了至高无上的恐惧。
他曾听到过一种对死亡的理解。
人活着就像一条小河,最初流淌在平坦的高原上,涓涓细流,流速也很缓。
随着支流的不断汇入,逐渐变得急促而丰盈。
从高原上一路狂奔,澎湃汹涌,激情四射。
河道变得越来越宽,河底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包容。
经历了高山峻岭、绿树如茵、鸟语花香,人生变得也丰富多彩,趣味盎然。
闲暇时会眺望大海,觉得那里遥远而模糊。
然而流动如时间一刻也不停歇。
终有一天汇入大海,再也分不清哪滴水是属于自己的,自己也渐渐消失……
“孩子,你不用怕,他不是时光猎人。时光猎人这个叫法太温和了,应该叫他们黑暗猎人,他们心狠手辣,没有人性,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刚才门外那人,没那么坏,你俩没多大恩怨,会过去的!”
原来老谭一直在试图安慰自己,他对自己的事情都清楚。
段伊宁有无数如繁星的问题想问,可一时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时光老宅是怎么回事?
还有多少时光捕手?
黑暗猎人是怎么回事?
王连生的妻子如何恢复?
你又有什么样的经历?
……
但面对这个如此悲伤的老者,这些问题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也实在是问不出口。
“您也别太难过了,都是黑暗猎人造的孽,您那三个同学也会没事的!”
自己也是经历过非典的人,当时的境况还历历在目,知道传染病的恐怖,说这话内心并没有底气。
只期望五年后医学更发达,社会更美好。
老谭半天没有说话,太师椅也没再发出声音。
“老谭,谭伯伯,您还在吗?”
没有回声。
段伊宁沉重地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再次抚摸着这光滑的扶手。
有多少人也曾抚摸过这同样光滑的扶手,感伤、喜悦、疑惑、悲伤……
这老宅子里还有多少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该如何承担起时光捕手的职责?
我们也许终究是历史长河中不起眼的一滴水。
就像这老谭。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