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鲵神兽出水,少年英雄救美,这一段佳话口口相颂,恐怕要流传很久。平淡无奇转头忘,光怪离奇成永恒。
再离奇,爱别离,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客人们看来,不虚此行,除了宴菜清淡了些。
寿宴结束,客人们被安排回房休息。依照拜贺流程,傍晚还有一波小聚。中午这顿叫“万寿无疆”,晚上那餐,称“晚霞映天”。
疼爱的弟子映红道人没能亲至,真人心中多少有些伤感,都是苦命的孩子。
午后知了叫得欢,唯有一壶清茶能让人心稍安。显如真人邀来树杈发簪的道人,柳亭纳凉,品茗话事。
“心弛,以为如何?”真人眼望荷塘,淡然相问。
比如真人大弟子心弛,继承师傅纶巾拂尘,身为一观之主,却孤身前来,不修边幅像个云游道人。
他端起茶碗,碗盖儿边沿轻刮茶汤,碧绿的叶芽,根根倒立,尖头冲下,卷尾朝上,时而坠沉,时而升浮。
“真人,这可是湛南城外骆担山出产的青花瓷?”心弛道人擎着茶碗,不答反问。
“心弛好眼力。”看出对方没有正面回答的意思,显如真人也不便追问,只觉得知了叫得有些恼人。
“真人可曾听说,恩师驾鹤西去前,那最后一句话?”心弛道人放下茶碗,正色肃穆道。
“倒是听过,坊间皆传,宽王问大萱国运,师兄弥留之际,只说出四个字,青花瓷龙。德宗下旨,敕烧两尊青花瓷制五爪奔龙,替换了皇宫崇政殿门口的铜狮,奉旨烧瓷的便是湛南城骆担山的官窑厂,可是此事?”
“差不多是。”心弛的回答模棱两可。
显如真人正欲追问,心弛又言:“真人心心念念的贵客,降伏仙鲵大宝宝的少年,来自何地?”
“弦海箭羽岛,湛南城!”真人惊诧道。
心弛:“然也。”
真人:“不过巧合罢了,有何相关?”
心弛:“真人莫急,且看……”
道人没再说话,眼角瞟了瞟亭外,随即指尖蘸着茶汤,在桌上写下四个字。最后一勾挑起,之前的三个字已经模糊,几息后,茶水蒸发,字迹不见。
“嗯?”
“嗯。”
“真人听说的,不过以讹传讹罢了。”心弛补充道。
“唉……师兄啊师兄,为国卜运,殚精竭虑,终耗得油尽灯枯。”真人感慨。
“真人该是知道的,师傅他乃全学,而非玄学,看似占卜算卦,实则他老人看得宽,看得远,看得深刻。”
“师傅常说,大胆假设,谨慎求证,要么怎称得‘比如’二字。”
“想人之不敢想,才有可能,及人所不及。”心弛道人说着眼眶红润,肩头微颤。
比如真人,虽贵为大萱国师,却平易近人,幽默风趣,好交朋友,老的少的都谈的来。
寻常人,最想学的,是做人,最讨厌被人教的,也是做人。比如真人绝口不提仁义道德,一生洒脱,有好学做人之人又好问,请教比如,人分几等?
比如真人反问:“你是说过去,还是现在?”
好问之人好奇:“过去呢?”
比如:“上中下三等,上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中等人,有本事有脾气,下等人,有脾气没本事。”
好问之人大赞,续问:“那现在呢?”
比如:“现在多一种,下下等,有想法没行动。”
好问之人羞赧,遁走。
师傅的心灵鸡汤无甚佐料,却总是那么别具一格的喷香,想着想着,心弛道人又笑了。
显如真人见心弛回过神来,说道:“此卦深不可测,字面浅显,谐音迥意,内藏大劫大难,若成,便是大功大德。”
“咱们能做些什么?”真人又问。
“攒。”心弛道人肃然作答。
“攒?”
两个世外高人相视一笑,知了们叫得更欢了……
傍晚是家宴,时辰离中午的寿宴并不长,只因吃得清淡,还没到饭点,年轻的姑娘小伙们早已饥肠辘辘。
显如真人再次招待萧葚、尤五德和天听司、案条司的官人,小辈们则让玄芝领着去镇上撒欢儿。
茱萸观的小弟子们,海东海西的郡主们,紫棠公主的侍女,显如真人的徒弟,男男女女,三三两两,青春洋溢,好不热闹。同龄人之间,少了拘谨,多些豪放。
出门前,萧葚与两位侍女,艳绝弱水耳语一番,不知叮嘱着什么。勇冠尽海东西的大将军狐耳猜也跟着,他绝不离乔摘雪左右,大汉对宣凭挺佩服挺感谢,若不是那少年,郡主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怕是也洗白喽。
“兄弟伙,谢了哟。”狐耳猜板着大黑脸说道。
他的口音有些古怪,勉强听出个大概。态度显得不那么亲切,可对他这个粗人而言,已是衷心诚意了。
海东海西两大部盟,毗邻前朝大茂剑南道,更久远的时候,还与西蜀国通婚。寒期前,与双流国和大萱康孜坝三路,茶马贸易往来密切。虽仍保留游牧的生活方式,却早已通晓参州大陆的主流文化,也包括语言和文字。
“不存在。”宣凭用双流方言回他。
宣凭的双流话也是跟先生学的。小时候,双流方言先生说了很多年,直到教宣凭识字读书,才改口萱国官话。
“凭子,什么来路?怎么会说双流方言?”玄芝问陈酉,小柚子自来熟,师姐叫得甜,自带狗腿子光环。
“师姐问着了不是,我爹不是跑镖的嘛,经常要跟双流的客人打交道,我这大兄弟,老听我爹吆喝我,‘你个龟儿子,又跑哪点儿去了?再不回家,老子要捶你娃了哦。’诶,就这么地,学会的。”陈酉说得绘声绘色。
“哦?看来是无师自通……”玄芝一皱眉,心说话,这小柚子太没六。
她话还没说完,陈酉又补充道:“我爹还学来双流方言的歌谣,没事就吟唱念叨……”
玄芝:“是何歌谣?”
“我回忆回忆哈……”陈酉翻着白眼,嘴里哼哼唧唧,寻音找调。
“这么唱的……仙人板板,沟沟坎坎,霉不拢怂,猫转社轰,磨皮擦痒,求莫名堂,安逸巴适,杀割扎起,鼓捣撑头,冒火喔豁,扯谎日白,撇脱醒火……”
玄芝额角三道黑线,若隐若现,只觉得五月节一过,天越来越热了,汗……
她暮然回首,望了眼那少年,总觉得他看起来那么的“双流”。
宣凭与乔摘雪比肩而行,少女特有的芬芳混合着草原人的爽朗清冽,仿佛驰骋在雪山映衬下的尽海之滨,让风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想着想着,宣凭神游开来。如果在草原上撒开丫子跑,到底是“黄里白”快,还是“白里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