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危。
宣凭只觉心头一紧,也顾不了太多,小心而快速地将心形打开。信上,除了危危二字,和为数不多的几处行楷,其余皆是神奈国的文字。
宣凭眨了眨眼,深吸口气,喃喃一句“感谢先生”,便仔细拼读起来……
船行向东,碧浪晴空。边危危想着,两年前,就是在这片海域的岛礁上遇险,若不是那个少年,自己恐怕生死不知。危月燕,多美的名字,危震天,更让人怀念,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人总得学着自己长大。
长大,其实不是学来的,它无法抗拒,唯一能做的只有放下,纵然现在还放不下,放不下就想想。
喜欢一个人又没有错。
弦海,因大萱国和神奈国之间如弓似弦的岛链而得名。称弦,不代表它不宽广,弦是海图上所见,而船行千里,半天都未必见到一座岛。
弦海和令海的分界,在高奉与神奈之间,奉奈海峡。高奉以北才是弦海国,高奉国三面环海,弦海国仅东西两境临海。
大萱前朝大茂时,弦海高奉并称高弦,向大茂称臣。大茂国灭,百年纷争,高弦内部分崩成两国,北弦海,南高奉。
参州大地百年无主,弦海国受肃金庇佑,高奉国亲善神奈。大萱高宗南迁前,连丢九路河山,最大的一路,便是与弦海国接壤的辽东路,如今肃金的东都道。
奉奈海峡,中有一屿,名为久岛。船行近岛,码头歪斜的望楼上,一面深海蓝旗迎风飘展,旗上白色三海马丸形徽记格外醒目,只是画得有些别扭。
靠岸下船,对于这一天,边危危有无数次的想象,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相见又会是如何的场面。待到它真实到来,却没有预设的激动和不安,反倒的淡定许多。
码头上,几个衣衫褴褛的挑夫,脖子上拴着绳索,被监工呵斥着搬运货物,有几个木笼子被罩上帆布,缝隙处却露出几只小脚,边危危不由得皱了皱眉。
靠近码头的林子里,散落着几处同样的木笼,芭蕉叶勉强遮了遮,一个小女孩双手扒着栅栏,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边危危眉梢一挑,琢磨着等会儿问个究竟。
接船的侍从并不寒暄,只是引着她向内岛走去。沿途之上,残破的木屋,喧哗的人群,面目凶恶的人向她投来贪婪的目光,危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叔叔一贯对从属要求甚严,治下有方,但眼前所见,着实令人失望。可信上明明是叔叔的手迹,而且知道她在箭羽岛的人也屈指可数。边危危疑惑不解,只是下意识地握住双刀。
侍从引着她进了一间小院,人就退了出去,并将院门从外面关上。从正堂里,快步走出一人,下台阶时连木屐都没穿。
“危危。”那人双手抬举迎上前,撅着山羊胡说道,看起来有些许狡黠。
“久保大人。”边危危躬身施礼。
“可把你盼回来。”久保满面堆笑道。
“叔……欧吉桑,在?”边危危问。
“危危去到萱国这么多年,连母国的口音都忘了,长这么大了,跟你母亲一样漂亮。”久保上上下下打量危危,眼神却不太干净。
“镀边将军何在?”边危危正色道。
“哈哈哈,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我还以为你忘了,将军昨夜酒醉,还未起床,我们去叫他吧。”久保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边危危单手握刀,阔步而入。进到正堂后,走到屋子中间,久保示意她稍等,自己进了后堂。
偌大的屋里只剩下危危一个人,细微的吱扭扭声传入耳中,危危跟在映红道人身边习武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猛地抽出双刀大喝一声:“什么人?”
话音未落,只见天花板塌落,白色粉末连同一张麻绳大网从天而降,转眼间屋内白烟弥漫,危危挥舞单刀,一手掩住口鼻,可无济于事,被罩在网中,很快失去意识。
过了好一阵,烟尘落定,久保才从后堂走出,他捂着嘴扇了扇,看着地上的白尘堆,捋着山羊胡狞笑。
边危危醒来的时,天已全黑,只觉头晕目眩,阵阵发呕。手脚被紧紧捆在椅子上,嘴里还塞了一拳布团,她用力拧动身体,除了吱吱扭扭的响声,毫无自救的可能。
她不住地自责,映红道人常教导,行走江湖小心为上。自己原本谨慎机警,不曾想心弦稍乱,一路上种种可疑的迹象竟然没第一时间察觉,落入歹人圈套,可恨可悲。
此地分明是一处海寇据点,久保跟随父亲、叔叔多年,为什么叛变,她还想不明白。
过了一会儿,嘎吱声响,房门开了。久保翘着脚,撅着山羊胡,带着愈发令人作呕的奸诈笑,漫步而入。
“我还以为,你在萱国学下什么改天换命的本事,不过如此,枉费我一番精心准备,可惜了,可惜了。”久保凑近面前说,鼻子还不时地耸动,贪婪嗅闻。
边危危撇过头,用力挣扎,想抽出一只手来,只需要一只手。
“樱花盛开,要及时欣赏,桃子成熟,得趁早采摘,熟过了,吃着就不嫩了。你也到了该被男人品尝的年龄,正好正好。”久保笑得愈发得意。
“好可怜,好悲哀哦,无罪受罚,谁叫你是镀边家的女儿呢。”
“女人的命运都是男人给的,好好当一个玩物,至少还能活命。”久保脸色阴晴无常,冷笑转瞬间又变得狠厉。
边危危全身拼命扭动,只要让她抽出一只手,就可将久保撕碎。但只有嘴里的呜呜声,椅子的吱吱声,仿佛都在嘲笑她的无助。
“省省吧,明早还要赶路。要不是为了把你献给血海龙,换来一个岛主当,我真想先尝一尝,你比你母亲还要漂亮……”
久保的手从危危的额角一直摸到下巴,又吮吸指头,满脸享受的表情。
边危危脸胀得通红,只想着与久保同归于尽,若不是嘴里塞着布团,定会咬舌自尽。
“哈哈哈,哈哈哈哈……”久保仰天大笑。
“镀边家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拿回来。”他咬牙切齿道,转身离开房间。
屋内重归黑寂,边危危喘着粗气,怒火攻心。一扇开着的窗,无尽的黑暗,看不到星光,更看不到希望。
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虫鸣鸟叫,似是哀叹,似是悲吟。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么多年,一切的一切,就是自己的宿命,如果还能实现最后一个心愿,我想多抱抱他。边危危想着,一时清醒,一时恍惚。
突然,一个黑影跃窗而入,双脚落地,声息皆无。周身夜行衣,罩头遮面。
边危危被惊醒过来,睁大双眼紧盯窗口,她不住地晃动身体,却是徒劳。命运,仿佛连一夜的喘息机会都不给,急不可耐地要将她拖入深渊。
黑影快步而无声地走到她近前,俯身单膝跪地,与她四目相对,危危的眼光骤亮,热泪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