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方向,破空声骤起,一抹光亮袭来,扎进飞扬的尘土中,箭镞劈开黄沙,羽尾卷起漩涡。羽箭由高处射来,挟满弓之威,借急坠之势,直奔主席台。
宣凭耳廓频动,眉梢一挑,眼神骤寒,瞬间将手中弓拉满,对准了主席台的方向发出一箭。第一箭刚出,第二支箭已然上弦,循声辨位,密林中不远处有树梢晃动,第二支箭正是飞向那里。
风声、浪声、马蹄响,鸟鸣、虫鸣、知了叫,所有人都聚精会神,望向黄沙之中时。当噗两声,枣红马窜出,一骑绝尘。
俯在马背上的少年,猛然调转马头,枣红马霍然跃起,前蹄腾空,马上少年回眸凝望,尘土被海风吹散,隐约间几片花瓣飘落,主席台上一切如常。
宣凭呼出一口气,眯着眼点了点头,又望向密林中,树梢自上向下晃动,渐渐恢复了平静。
看台上的小弟兄们不明所以,只见宣凭两手空空,却只有十四个稻草人身上插着箭。宣凭冲着众人摊手耸肩,退下场来。
“大将军!”从荣小声问。
“无妨。带人去搜,看看还有什么蛛丝马迹。”韩尘纲吩咐道,啪的一声,将本已抽出三寸的佩刀入鞘。
从荣领命而出,跑马场周边亲兵闻风而动,场内的比赛却仍在继续。由于飞扬尘土的遮蔽,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将军,请看。”从荣呈上两支箭。
“密林中发现有血迹,正在追查。”从荣补充道。
韩尘纲接过箭,仔细端详,不禁心头一紧。
两支箭的做工,一支精细,一支粗糙。粗糙之箭为武举大比专用,由大萱步军用箭简化而来,保证射程与精度,却不要求杀伤力,箭镞有尖却无倒刺。
而另一支箭,并非制式装备,但做工考究,选材上乘,倒是配得上暗杀一位上柱国。箭镞上的倒刺长且锋利,可透甲,能穿骨。
一旦中箭,无法拔出,只能剖开肌腠,创伤面大,性命危矣。
再者,刺客所用的箭,明显要比武举大比的箭重上几分,又从高处射来,速度更快,未必能用刀劈斩或格挡。韩尘纲端详良久,不禁皱眉,大风大浪都挺过来,好悬栽在暗箭上。
韩尘纲摩挲着暗箭的箭镞,流线型的三角形正中,有一处米粒大的划痕。羽尾上还有几处豁口。
他嘴角一勾,骂道:“小兔崽子。”
密林中,刺客出手的刹那,韩尘纲也听出异样,只是马蹄带起的尘土遮住视线,他将佩刀抽出三寸,做好了挡箭的准备。
又在沙尘中,隐隐约约看见宣凭朝自己放出一箭,又向密林中射出一箭,想起这两箭,韩尘纲不免有些心疼。
韩尘纲不会怀疑宣凭会对自己不利,而是为宣凭的两箭感到惋惜。两箭脱靶,分数必定减了不少。
“臭小子,哪儿来的自信?比你老子射得都准。”韩尘纲忍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头。
骑射结束,马刀坊出人意料的夺得第一,茱萸观紧随其后,仅一箭之差。
“凭子,剩下两支箭呢?不应该啊,手潮了?”陈酉问。
“哥们儿二十年的绝学,都在最后那两支箭上。”宣凭打开水囊,猛灌了几口说道。
“那还能脱靶?”陈酉追问,小弟兄们也很是疑惑,全都凑过来听。
宣凭得意一笑,将过往讲述一遍。非但没有悔意,反而描述得绘声绘色。吹嘘自己不但计算了风速风向带来的偏差,甚至连沙尘漩涡对箭镞的影响也被考虑进去,听的小弟兄们纷纷撇嘴。
“好在哥几个发挥稳定,稳住牌面。”宣凭抱拳感谢。
“凭子做得对,大将军待咱不薄,人命关天,刨去吹牛逼的部分,就更完美了。”黄雀笑着说,小弟兄们齐齐点头。
“刺客是什么人呢?为什么选在骑射时动手?”金蝉问。
“刺客必定善射,他那把弓恐怕是个宝家伙。”宣凭答道。
“我猜他一定是趁着凭子张弓之际出手,掩人耳目,甚至造成凭子误射大将军的假象,嫁祸于人。”陈酉猜测道。
“我认为,他不光要刺杀大将军,更会对凭子不利。你们想想,若他射中大将军,趁着人群大乱,再对着凭子射出几箭,后果不堪设想。”白狗说。
“没准他就是来暗算凭子的,这几日歹人作乱,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几次三番,设计陷害,其心可诛!”飞鳇怒道。
小弟兄们各抒己见,推断种种可能,但最终达成一致,临近武举大比尾声,务必更加谨慎,小心提防才是。
……
“太尉,韩尘纲加强了海客瀛洲的巡防,再动手就难了。”史骏哭丧着脸说。
倪汤揉着太阳穴一语皆无。
“案条司的高手被箭尖擦伤脖颈,好不容易才送出岛,咱们的人全被盯上了,连……太尉这……”史骏欲言又止。
“一口气说完。”倪汤仍埋头说。
“连太尉这里都加了三道岗,说是为了保证太尉的安全。”史骏说着,话音越来越小。
“好……”倪汤说。
“好?好是好,就是岗哨盘问繁琐。”史骏附和道。
倪汤:“……”
“好……你个韩尘纲,我等与你势不两立。”
……
晚饭前,宣凭特地去到后厨,向唐三角汇报成绩并再次表示感谢。
“唐伯,‘马儿爱’果然马儿爱,只是宣凭辜负了您的期望。”宣凭埋头说道。
“打水漂了,打水漂了。”八哥天麻在一旁幸灾乐祸。
“赢了还是平了?”唐三角打理盆景,随口问道。
“……输了。”
“未必。”唐三角悠然道。
“大将军于我有恩,宣凭必会出手。”
“这不就是了。赢得大将军的信任,还有比这更赢的吗?”
“尘土飞扬,千钧一发,宣凭无愧于心,大将军知与不知,宣凭并不在意。”
“大将军眼观六路,耳听八面风,又怎会不知?”
“唐伯,教育的是,宣凭谨记。还有一事不明,向唐伯请教。”唐三角颔首,示意宣凭继续说。
“究竟何人要于大将军不利?”
“你怎知对方针对的大将军,而不是……”
唐三家没有把话说下去,被宣凭一问,他刹那间想通了某些事情。
无比相似的面相,眼前的少年被不同的人,一厢情愿地当作故人、贵人的骨血。像与是,两者之间巨大的鸿沟,貌似根本无法逾越。
且不说长得像,即便他真的是那个人的儿子,谁来证明?谁能证明?
宣凭无父无母,虽然不愿接受,但生父已无归来的可能,就算找到生母,也无法判定他的身世,这个问题是死局而无解。
这一假定,只会将眼前这个孤苦可怜的少年,拖进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深渊。
“能翻盘吗?”唐三角喃喃道。
“唐伯?”宣凭轻唤。
“嗨,岁数大了,容易犯困。”唐三角收回思绪,继续道:“谁活到最后,谁才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