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简道：“狼山聚兵，只粮草一项就耗费甚巨，朝廷不管，只因狼山无关紧要。可石泉不同。”拿起筷子蘸了酒在桌上曲折一划，指点头尾道：“老夫此次从襄阳沿汉水而上，见汉水一脉水势平坦，到石泉才见险滩。王兄你看，若有一军过石泉，沿汉水而下，一路攻伐，直至襄阳，这不就成了当年诸葛亮的隆中对么？”
王一仇疑虑顿消，不紧不慢道：“孙兄所言甚是。只是怀德军驻此，蜀军难过。”
孙方简一顿，他原想再引两句才到蜀军，没想到刚起了头，王一仇就接上了，知道王一仇早想到此节，四下扫视一眼见无人留意，于是说道：“王兄明白，可朝廷不明白，王兄苦啊！若是王兄断去怀德军粮饷，怀德军一乱，蜀军必来，如此朝廷才能明白王兄之紧要。”
王一仇冷笑道：“孙兄喝醉了？”孙方简摇了摇头道：“老夫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王一仇正色道：“孙兄知道残教来历么？”孙方简不知王一仇为何把话拐到这上面来，茫然道：“略有所闻。”王一仇道：“唐末战乱，兵祸连结，身残之人陡增。残人不易，多是难务稼穑不通行商，甚者不敢示人，是以流离失所，饱受屈辱，祖师爷眼见于此创立残教，行避乱、阻祸之策。王某执掌残教十几年，虽无建树，却不敢放水。一旦蜀军进了石泉，攻城略地事小，不知多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这样的事王某做过，残教不能做。”
孙方简哈哈一笑道：“老夫是为王兄抱屈！”
王一仇道：“孙兄好意，王某心领，只是难行。”两人互敬了杯酒。王一仇见他不肯移步，又道：“狼山处定易大道，左右乡民因孙兄而全活者甚多。朝廷不顾，江湖上也有流言，可孙兄不还是立足狼山，抗御北虏么？孙兄诚可谓大丈夫是也！王某当附骥而行。”
孙方简苦笑不语，片刻拱手起身往他处去了。
酒宴过后，王一仇送走众人，回到家中，向夫人问起那幅画像。夫人急道：“都说不太平，想不到咱们家里也招了贼。问谁都说没见，好好一幅画前日还看着，今天就找不到了，出鬼了！”
王一仇诧异道：“真不见了？我还以为是你不愿拿出来。”夫人横了他一眼。
两人便回想这两日各自行止以及来客，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着，蓦然一声清啸，两人耳中一震，那啸声激荡山谷，绕响不绝。
王一仇脸色一变，出屋来到院里，就听远处有人大呼火起，前面隐有火光，被林子挡住了瞧不真切，他不敢大意，一边叫人守护宅院，一边大步赶去，一路上不停念着：“是谁，是谁？”乃是问何人发啸。转过山道，遥见玉桐居、司务、食堂、接义厅、聚义厅各处一尽有火，其中玉桐居、司务跟食堂三处火势已大，火光之中教众来回奔走，乱声四起，明显是有人纵火而非失火，王一仇气急直抖，嘴里念着：“是谁，是谁？”问的已是何人纵火。
山道之上有两人迎面奔来，嘴里叫着：“王教主，王教主！”王一仇只道是客，站住了道：“王某在此！”两人随即欢呼，几步闯到王一仇面前，王一仇不疑有他，道：“两位……”他急如星火，面前两人只顾盯住自己并不搭理，心下奇怪，耳旁忽然响动，自然向后一转，却见身后又来两人，斧钺在手大力劈下。
王一仇大惊，避无可避，探手抓住面前两人，入手硬实，手臂自前而朝后送出，身子顺势硬挤过去，斧钺砍在两人身上，却是两声脆响，竟披了甲。王一仇随即向前奔去，将出山道，忽又一斧当胸劈到，王一仇错身闪过，眼前一宽，一把将那人从道旁扯出，脚下一绊，伸手抢住斧柄。那人向前摔出，却紧握斧钺不肯撒手，身撞山壁，也出金石之声。转眼间几人近前，王一仇无奈放手一脚踢开，身居道中，一声长笑。
四人气夺，相互看了一眼，扶了那人缓缓离去。
王一仇眼看着几人走出山道，心里不由有些后怕。生死关头他也经历几回，如眼前之遇，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几人身手一般，却披坚执锐，瞅准了山道狭窄不好施展，着人纵火引自己前来，专一等候，随后不逞即走，此番蓄意显然费了不少心机。也幸亏山道狭窄，不知是衣甲刮碰还是斧钺击撞发出异声，他才能躲开此厄，禁不住想道：“是谁，是谁？”只是这时他也不知该去问谁。
然而他身为残教教主，众目睽睽由对方欺凌上门肆意妄为而又全身而退，如此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怒吼一声，几步追出山道，只见一人拦在身前，嘴里说道：“王教主，老夫来领教一二。”
王一仇哼了一声，对方声音苍老，须发将面容遮住大半，月色下难以辨认，瞅着方才几人都远远跑开，问道：“是阁下所为？”那人道：“也算是吧！”王一仇怒不可遏，挥拳就打。
人影一闪，一人来到眼前架开王一仇手臂说道：“大哥速去救火。”正是段思英。王一仇道：“你大嫂……”段思英道：“樊姑娘跟二老守着。”
王一仇抽身就走。那人要动，段思英伸手接过。
玉桐居大半有火，火势蔓延，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炙烤之感渐盛。四下站满了人，不时还有人从火中奔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有的协同教众担水救火，只是杯水车薪，徒劳无功；其余人等既已脱险，于是闲散围观，嘻嘻笑笑，反挡住别人去路，见王一仇来了，才有些收敛，站开了些。
王一仇大声道：“各位不嫌挤么？”人群中有人笑道：“火大救不了，省点力气吧！”王一仇怒道：“哪位见事如此明了？”人群一静，就听得外面有人呼喊“教主、教主”，王一仇转身冲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