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于怀道：“明人不说暗话。此银铤就是前不久从孔爷手中花用出去的，在下别无他意，只是想知道此物从何而来。”
孔方一愣，随又眉头一扬，颇有些讥嘲之色道：“此物是贵号所制，前无孔某印记，后不曾交与孔某，尊驾何以一口咬定此物是从孔某手里出去的？”
耿于怀道：“在下自然是查问而来。”
孔方哈了一声，笑道：“听说孔圣人有弟子知鸟语，后来还有异人通兽语能遣百兽，可那些到底都是活物，不想耿大侠了得，能听死物说话。”说罢从怀里摸了一把铜钱，捧在手中道：“耿大侠不妨问一问，这些铜钱在孔某之前历经几人之手？”
耿于怀冷笑道：“一月二十六，孔爷在邺中慕太白酒楼宴请白马公孙达、银枪辛伯容、铜墙范辉、铁臂曹清、杀胡刀冉平五人，席上三十二道菜，其中扒熊掌、扒驼峰、蒸鹿尾、煨鳖裙、清蒸山蛤、龙须凤爪为孔爷喜爱，将七种食材赞为天下七珍，取笑李唐禁鲤，还因此打坏酒楼‘天下之最鹿尾宴’招牌。宴后算账依官家铜钱共八千八百五十四文，孔爷拿这锭银铤会账，酒楼刘掌柜看是山庄所出，不问成色，合银五两七钱一分，孔爷见伙计着忙找钱，说是赔付招牌，一挥手悉数赏了出去。这事可是有的？”
孔方想不到对方所知如此详尽，他素来是将别人所居所行探查得清清楚楚，可一旦自己被别人熟知，禁不住又惊又怒又惧，先前弄舌的心思去了大半，半天才道：“事是有的，是不是这锭我可说不上来。孔某经手的银钱多了，向来不管来路不问去处，哪一锭哪一文都要细细查看记在心里，请恕孔某事烦，没尊驾这般功夫。”
耿于怀见他抵赖，又似讥讽自己少钱，强忍一口气道：“山庄铸银只为储财，少不了对朋友施赠，是以流通。”一示手中银铤道：“若是这般，在下也不问。只不过同光三个年头的共计五百二十六锭悉由我一手点算，不曾动用，山庄遭人焚毁，这些银铤也不见踪迹。在下斗胆问孔爷一声，这银铤究竟从何处所得？”
樊丽梅这才知道由来，当下看着孔方不发一言。
孔方也瞧了一眼樊丽梅，嘴巴张了两下，似笑非笑说道：“贵庄的事，孔某哪里知道？”
耿于怀大笑一声道：“此款银铤从来不曾露面，却偏偏在孔爷手里现身。夜游神孔三帅，当日山庄被毁，你们鬼教的人就在其中。过了二十年，你就凭这几句话想把人打发，也太小觑我耿于怀了。”
孔方听他一口叫破自己昔日名号，目中凶意突现，俄而慢慢隐去，后退一步道：“我说我不知，你待怎的？”尊驾阁下的也不讲了。
耿于怀哂笑道：“你也算成名已久的人物，如此惫懒。”将银铤随手扔下，双掌一拍，飘身而前。
孔方闪身退后，掌中铜钱顺手挥出，成漫天花雨之势向耿、樊二人汹汹而去。他不求伤人，只望铜钱将二人阻挡片刻，他以轻功著称，脱身而去可谓轻而易举。
不想耿于怀料敌于先，只一掌就拍开身前铜钱，孔方尚未转身他已到身前，一式“福禄双全”打了过去。
孔方见对方单凭掌力便将铜钱震落，颇有些意外，既脱身不成，当下抖擞精神，也是双掌一晃，横遮竖拦，将耿于怀来势尽皆封住。
耿于怀一惊，他这一招有一十三路变化，无论对方闪避抢前或者出掌踢腿都在算中，跃起如何、俯身如何尽有应付之道，可偏偏对方举手之间相应变化全然无效，他心有不甘，连换新招，却尽是如此。他蓦地想到一事，退后道：“好一式‘鬼打墙’！”略停又冲孔方笑道：“可惜……”
孔方正要接一句：“可惜什么？”顺耿于怀眼光瞧过去看到樊丽梅，顿时明白。果然耿于怀道：“表妹，你来！”闪身在孔方后站定，一前一后，显然是防其遁去。
樊丽梅走上两步道：“原来这便是鬼打墙。”劝道：“孔爷，此银铤来历你说了出来，一切后果，我与表哥为你担待如何？”
孔方苦笑摇头，也不知是不肯说还是不知道。
耿于怀不耐道：“跟他啰嗦什么！”樊丽梅轻叹一声，不见身动已到孔方面前，孔方依旧擎掌以待，也未见樊丽梅手上如何变幻，两人甫一接触，孔方顿然阵脚生乱。
当初孔方曾败在千手观音梅若恒手下，樊丽梅为圣手掌门，自然得其真传。只是孔方不知樊丽梅修为，心存一丝侥幸。虽说名师出高徒，可同样招数于不同境遇、不同对手使出来结果往往迥异，即便处处相同，师徒使出来，也未必一样成效。然而所谓行家伸手，孔方伸手即知自己鬼打墙不敌，当即变换招式，易掌为爪。他双手白净，手指因为多肉而显得粗短，然而十指抓出，竟然幻化出瘦骨嶙峋模样，倏来忽往，形如鬼魅，整个人瞬间变得阴气森森。
樊丽梅遮挡之余，一眼瞅见孔方面孔狰狞非常，心下一惊，禁不住跃后两步。
耿于怀冷笑道：“青天白日，你也敢使这幽冥鬼爪！”双手一拍，孔方只得转身去斗耿于怀。两人来往数合，孔方身快，左手一抓落在耿于怀右肩。
樊丽梅不愿以二敌一，早避在一旁，见耿于怀遇险，禁不住喊了一声。却见孔方立即甩手跳开，站住了道：“这不是龟背功！”耿于怀微微一笑道：“这是龟鉴功。我没练多久，不过你这鬼爪也没练到家，返劲不足伤你，咱们半斤八两。”
孔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肩头忽然缓缓抖动，接着左手晃了三晃，稍后右手晃了三晃。耿于怀哼了一声道：“早听说鬼功失传，不过看你这装模作样，还是有些功夫的。”笑了两声又道：“姓孔的，今日我和表妹在此，且不说你取胜的话，你若能毫发无伤地走脱，我耿于怀以后再不问银铤一事。”孔方道：“问与不问，其实并无差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