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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精神杀手

恐惧会使人走向极端。

开始时,威士忌还能对噩梦中的约翰?亨利?马斯凯起些镇静作用,所以他每天晚上都把自己 喝得醉醺醺的以此来麻痹自己,让自己睡去。但过了些时候,酒精便失去了效力。当他搭乘的船在远东的港口靠岸后,他只好将鸦片烟馆当成了避难所。在那里,一连几小时淹没在热烘烘的烟雾中,吞云吐雾对神经的刺激让他有一种安全感,可以暂时摆脱那个搅得他日夜不得安宁的可怕的幽灵,让一直紧张的神经有片刻的安宁。

可是,一回到船上,置身于大海,

恐惧又会向他袭来,那种感觉将他紧紧包围,无处躲藏。他时常在夜间惊醒,吓得浑身是汗,独自躲在被子里呜咽,梦里的恐怖景象仍历历在目——那是一个噩梦。梦中,黑沉沉的海水淹没了他的头,将他拖向深不见底、寂静无声的蓝色深渊,不能抗拒,无法反抗……

约翰?亨利不知道这叫什么病。他只知道自己非常惧怕被淹死,这种

恐惧远远超过了他对正常死亡的

恐惧。

这种

恐惧在他身上已纠缠了四年。自从那天夜里,他被冲入了波涛汹涌的太平洋,后来又奇迹般地 幸免于难,从此就有了这种感觉。它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而今,它已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吃饭时它在,喝水时他在,欢笑时它在,悲伤时它在,他满脑子装着一个念头:总有一天,他会被淹死,而且,不管他怎样做都难逃此难。

那天晚上,他坐在自己的铺位边,低声自语道:“首先,我需要弄到钱,这样才能摆脱这个幽灵。”他面容消瘦,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睛宛若两个大黑圈,脸上也像戴了一副布满皱纹的灰色面具。

汹涌的大海冲击着船舷,仿佛在嘲笑他。他不禁战栗起来,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他又低下头,看着在手中抖动的信。这封信他已读了上百遍了,由于反反复复地将信从口袋里取出又放进,信的边角已磨得破烂不堪。现在它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这封信是他在得克萨斯州的堂兄亚历克?马斯凯写的。堂兄是个老光棍,约翰?亨利已多年未见到他了,没想到堂兄还记得他。

“约翰?亨利:小时候,在爸爸的农场上,我们如同亲兄弟。所以,我很高兴死后你能继承这块土地。我从未结过婚,也没有别的亲戚,医生说我只剩下一两个月的时间……”

信是一周前收到的。当时,他正在海上。信在路上走了两个月,由此算来亚历克?马斯凯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农场属于他约翰?亨利了。这就代表他不用再做这种为大海卖命的行当了,不必再当一个水手,他可以靠着那个农场在陆地上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了。

可你别想得到它,大海 嘲笑道。下星期你在圣弗朗西斯科靠岸,你的薪水都得用来偿还赌债,你的下次航行也已签约。你不会得到那个农场,我要吞没你!总有一天晚上,我要把你吸下来,吸到一个你无法呼吸的地方——让你窒息而死……

“不!”约翰?亨利的尖叫声在舱壁回荡。他吓出一身冷汗,身子像触电般失去了平衡,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我不会被淹死,我要去得克萨斯,到农场去……那里远离海水……那里只有陆地……”

他跑到甲板上,任由狂风吹散了他的头发,雾气浸湿了他的面颊。黑暗中,有位乘客手握着栏杆,眺望大海海。他就是那个富有的英国人。自从他们一起离开海上,他已不止一次亮出那个鼓鼓囊囊的钱包……也许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他需要路费,而大海会为他抹去一切罪恶。

水手出身的约翰?亨利?马斯凯悄无声息地走到那个英国人身后,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抓住他的钱包,然后将他高高举起,投入大海,海水激起一阵泡沫,英国人的喊叫声消失在黑夜中。约翰?亨利想象着那个人在大海深处挣扎着,而大海却不停地将他向下吸,向下吸,直到将他溺死,黑暗中他好像听到了大海的嘲笑声,它在说总有一天你也会这样,来吧,约翰。他不寒而栗,惊慌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

第二天虽然有人问起那个善谈的英国人怎么不见了,但是很快就被遗忘在扑克牌的嬉戏中了。

三周后,约翰?亨利驱车经过得克萨斯州的格利雅德,他身着新装,手握方向盘,坐在一辆从圣安东尼奥买来的二手车上。他用那个英国人钱包里的钱支付了从圣弗朗西斯 科到 圣安东尼奥的公共汽车费和购车费。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五美元。不过,这已无关紧要了,因为他已到达了目的地。驶出格利雅德几英里后,他环顾四周,只见路边尘土飞扬,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绿浪翻滚——其间夹杂着一些牧豆树和栎树林;那座古老的,长满苔藓的西班牙式教堂像哨兵——样,耸立在高高的山冈上,俯瞰着这片原野。

他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竟然安然无恙!再也不会有海水,再也不会有噩梦。他得意地笑了,一双颤抖的手紧紧抓住方向盘,再不会有什么噩梦存在了。

他认出了古老的马斯凯农场的边界。这是—片富饶、肥沃的土地,在他小的时候,这里曾种过棉花。此刻,映入他眼帘的是大片的亚麻,微风吹来,绿浪翻滚,田野里还有—辆用来脱粒的联合收割机。

“太好了,太好了!”他连连点头,舔了舔双唇。男人可以在这里挣大钱,他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了,然后娶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生一双可爱的儿女,他已经沉浸在自己幻想之中了。

约翰?亨利驱车来到屋前,他想先游览一下这个地方,看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然后再去跟城里的律师交谈。

但他突然发现小猪在后院里“吱、吱”作响的风车下叫着,窗帘在风中飘动,空气中也弥漫着烧煮的香味,这一切都证明了这里还有人居住。

他顿时感到万分恐慌。难道亚历克?马斯凯又恢复了健康?他心一沉,跨上刚刷过白漆的房屋的门廊,敲了敲纱门的边缘。

一位妇人蹒跚着从厨房出来。她身体肥胖,一条劣质印花布裙像麻袋一样裹在身上。她穿着短袜、拖鞋,走路时,拖鞋擦着地板。她站在那里,用一张折叠起来的报纸给自己扇着风,一只瘦白猫在她的脚边窜来窜去。

“有什么事?”她问道。

“我——”约翰?亨利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怎么询问才能更为得当。“亚历克?马斯凯在这儿吗?”

“死了,”她对他说,“上月死的。我是他的遗孀。你有什么事?”

遗孀这个词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险些昏倒。“可是——可是他并没有结婚啊。他写信给我说,他从未结过婚。他还说,除我之外再无别的亲人!”

她透过纱门,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他:“请问,你是不是他常挂在嘴边的哪个在海上做事的堂弟?”

“是的,是的。我叫约翰?亨利?马斯凯,是亚历亮的合法继承人。他给我写过信,这地方是我的,这是他写说的。”

她脑袋向后一仰,发出刺耳的笑声。“啊,先生,有一点你没有搞对,我是在他给你写完那封信之后跟他结婚的。当时我在照顾他,而他好像直到最后才喜欢上了我。他更改了遗嘱,并重新给你写了信,不过,我猜你一直在海上漂泊,那封信无法到达你的手上。”

听到这里他无法再保持镇静了,“强盗!是你抢劫了他,你这个肥胖的老魔鬼!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他一定是重病缠身,丧失了理智!” 马斯凯愤怒地咆哮道。

她后退两步,用尖厉的声音警告说:“你马上给我住嘴!我跟他是光明正大的合法夫妻,有文件为证。你来这里闹事,我要给警察打电话!”

她伸手去拿电话。约翰?亨利扬起一只饱经风霜的拳头,向纱门砸去,然后打开纱门,走进屋里。大海在他耳边咆哮,又一次嘲笑他。瞧,马斯凯,你无法摆脱我。你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农场,你还得回到我身边,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不!”约翰?亨利哽咽着,“不!”然后扑向那个妇人。

她像一头受惊的猪,尖叫了一声。他双手卡住她的喉咙直到她断气后仍久久没有松开,怕她再活过来……掐死她的时候,他的眼前都是满满的海水,沉重黑暗,无处藏身。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屋外的阳光下,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干土,放声狂笑。现在海水已经退去,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回到陆地上了。

“我欺骗了你,”他诅咒道,“老天在上,我欺骗了你!”

谢天谢地,他没有先在格利雅德停下来见律师,而是直接驱车过来的,所以没有人看见他。他可以回到车上,开车到圣安东尼奥,把车卖了,躲上几个星期或一个月,然后装着刚从圣弗朗西斯科到 这里的样子,重新回来要这块地。他得整理一下现场,使它看上去像是小偷 破门而入,杀死了那个女人……

他急忙回屋,将抽屉洗劫一空,把那个妇人用的廉价首饰和他找到的现金塞进自己的腰包。这足以使人们相信,谋杀是小偷干的。然后,他穿过房间,从后门退出。

他环视着周围方圆几英里的农场,这一切从此全是他的了。他取笑大海道:“我赢了你!我终于安全了。”周围几英里内没有海水,害怕被淹死的

恐惧感再也不会来纠缠他,他可以在这里安度余生了!

这时,他听见田间传来说话声,是雇来干活的帮手。

如果他绕过房子回到自己的车里,肯定会被他们发现……如果他原地不动,也可能被他们发现。不过,他们是往谷仓走,只要再躲几分钟,便会安然无事。

他慌里慌张地四处张望。此时,他们已距他很近,即使他回屋里去,也会被他们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后院的高帮子挂车上,挂车停在他与过来的人群之间,他一闪身,跑到挂车前,爬上挂车。挂车很深,有十多英尺 高,里面装的亚麻籽距车顶不足两英尺 。密密实实的亚麻籽看上去光溜溜的,充满了诱惑,他可以躺在上面,享受一会阳光。

他缓缓地越过车帮,滚到挂车中间的亚麻籽上。但是顷刻之间,他感到自己在下沉……下沉……

他被一种无情的吸力吸住了,而且越挣扎吸力越大。他发狂地想去抓住车帮,然而,亚麻籽已经淹没到他的腋窝,他根本就挨不着车帮!喊叫也已为时太晚,他的嘴已被亚麻籽盖住了。他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

恐惧。四年来所有的噩梦都变成了现实!他的眼睛、鼻孔、嘴巴和肺部全塞满了亚麻籽,大颗大颗的亚麻籽使他感到窒息,他陷入到令他头晕目眩、透不过气来的深渊……

两个雇来的帮手将一辆轻便货车驶出谷仓,停在装亚麻籽的挂车后。

其中一位望着满车的亚麻籽说:“我应该跟那个寡妇说一声,那些亚麻籽不盖一下不行。亚麻籽就像流沙,我见过有人掉进亚麻籽箱,营救的人还没有走到跟前,掉进去的人就已经闷死了。”

两人坐进货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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