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喳渣……”一群似人非人的东西挪动了过来,发出含糊不清的尖利声音,
好吵。
为首之人,以纱遮面,
风过,尘沙皆起,独不见其貌,只看得半张脸:丹凤眸子乌黑眉,雌雄莫辨,高深莫测。
隐忧抱胸,高声道:“喂!你为何人?因何在此?”
“杀你……”
那人连眼神都丝毫未变,只是默默拔了刀,冷冷地发了话,
一个响指,
身后的走尸一拥而上。
“这么不屑啊,有意思……”
隐忧挑眉,勾唇,随即又松了下来。
他从腰间抽出墨绿色的洞箫,握住,手指一按一起,急促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只觉得凌厉异常。
战时之音。
刹那间,乌云密布,夜已入户,走尸加快了速度,面目狰狞。
杀!
音乐渐渐变得刺耳而诡异,他不停地吹奏着,一遍又一遍,一个个走尸在他的面前到了下去。
“肖平仙,注意身后!”
隐忧一个转身,停了下来,拔剑,刺向肖平仙背后的一个走尸,剑光闪烁,他与于忘尘一前一后,虽只字未言,却心中有数,
自然意会。
那时肖平仙已被团团围住,无心顾及其他,眼看命丧黄泉。
隐忧扔给他一个装满迷魂散的小罐子,必要时刻,得以脱身。
“多谢!”
肖平仙感激地看向他,可情势紧急,不便多说,就又打杀起来,一手拦住走尸,一手将迷魂散挥洒出去,
果然不是凡品,
此物经过之处,再无阻拦。
他心中欢喜,
手上自然珍惜起来,
只在实在对付不及之时,才使用一二。
也不知走了什么运,
他手中的剑竟断了,
慌乱之中,
一把匕首从身前刺来,
他张大了嘴,
躲闪着蹲了下去。
隐忧分了心,
一个转身,
横扫过去。
走尸不断地生成着,似乎永远也杀不尽,
不断的杀戮,
走尸还没有死透,
一阵阵血腥味把秃鹫引了过来,
暗林疏影,
不祥之雀,
刀光剑影,
余时饱餐。
秃鹫见惯了人,
自然也就不怕,
剑略过便飞上枝头,
待人死透了,
结群而来,
振翅而下,
好不快哉。
――半柱香的时间后
尸体已成山,秃鹫兴尽而返。
那人数了数走尸的数量,终于动了手,飞身过来,挥指,默念咒语,隐忧没有留心,便从空中倒了下去,突然失去了重心,
再也飞不起来了。
天要亡我?
地上突然裂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他眼看就要坠入深渊,
肖平仙大声地嚷叫着,无计可施,因为他几乎被困在了肉身之中,出入不得。
那人继续默念咒语,
隐忧一点一点失去了力量,
鲜血从嘴角溢出,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身体里被强行剥离出来,
模模糊糊的,
就要闭上双眼。
一滴泪从眼角溢出,他无声无息地笑了,放弃了挣扎:“罢了,我也累了,此番,何尝不是一个解脱呢?还是睡吧,做一场永无停息的梦,回家去,好。”
他累了,
想家了。
父亲,
在等他么?
一定在等着呢,
一定,
一定。
……
想着想着,他不再挣扎了,生死难安,这或许,是一个回去的机会,如若不是,就让他安安稳稳地睡去吧,
真的……好困啊
……
于忘尘飞身过来,将他接住了。
好轻,
这段时间未曾注意,
他居然瘦了那么多。
轻蹙眉,
他挥剑过去,
一手揽住他,一手与那人抵挡着,
不分上下。
他不曾想过解决此人,却只是想快些摆脱。
那人边比划着,吼出声来:“你不是曾说过,再不管这凡世了吗?为何在此与我为敌?”
“你错了。”
他面无愠色,眸中却只剩下了冰冷,
寒光凛凛,
那人有些意外,他未曾见过于忘尘发怒,如此神态,慌忙问:“此人乃是陛下的囊中之物,你……非干涉不可吗?”
“是。”
“此话当真?你须得三思啊!
他乃是齐墨尘的三魄所化,虽未恢复记忆,却仍有危险,毕竟是齐墨尘,
人性本恶,趁早解决,斩草除根,众生太平,免得夜长梦多。”
“无需多言,我无悔。”
他将剑架在了那人的脖颈之上,明知幕后深不可测,没有动摇。
是谁又如何?
生死难安,
不如为一人生,为一人死。
况且,
哪里有什么斩草除根?
他只看得到那是活生生的人命,
会笑,
会哭,
心中有这世间苍生,
活得潇洒自在。
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决定抹去一个人的存在,就好似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
……
他将那人打伤了,出了幻境,带着隐忧到了附近的一座荒山。
幽林密布,不见天日,
倒是个绝佳的藏匿之处。
他为他探了探灵脉,
松了一口气,
只是轻伤,
三两天便能恢复完全。
他想让他舒服一点,
便把他的头扶到自己怀里,
看着他闭着眼睛的安静模样,
微微出神。
这张脸,真是勾人魂魄,不然,他怎么会连梦里都能看到它呢?
他真是……疯癫至极了。
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他。
――他昏迷了了三天三夜,他守了他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
分毫未动。
他怕他走了,他醒过来看不到他的脸,会着急。
被他枕着的手,
早已麻木,
他静静的听着他呼吸的声音,
数着时辰,
看着他恬静的面庞,
心里有些不知名的酸楚,
算了,待他醒来再说也不迟。
于忘尘飞升已久,早已辟了谷,因为舍不得他做的吃食,
每一餐都会食些饭菜,
他只是单纯的喜欢他做的东西而已,
哪怕他只是简单地动了动手,
他不挑食,
他只吃他做的。
现在,做饭的人休息了,
他便不再进食,
无须觅食,
也就……不必动身,
故而这三天过得还算不错,
只是……
这林子不知怎的,愈来愈冷,因为树荫遮盖,看不到阳光,
昏天黑地,
日夜无差。
肖平仙进了隐忧的神识,随他一同入境,自然算得安全,
他替他查看了一番身上的伤口,血早已凝固,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他不算白,
常年的炼狱生活早已将肤色染成麦色,
可伤口是那么的刺眼,
刺得于忘尘心里好不舒服。
――再次把脉,他发觉隐忧入了此处的秘境之中,坠入了深渊。
――秘境
隐忧在此处,不过两三个时辰,青山秀水,碧空如洗,
倒也算得个好去处。
仙尊调了一壶清波酒,倚在石头上,好不悠闲。
隐忧自己斟上一杯,观景,观人,道:“仙尊,你在此地驻留多少年了?”
“未曾细数,年岁已过,韶华不再,何须多言?
说来也巧,你是我所见的第一个活着入了这秘境的人。”
他看了一眼他,笑意显然,
挥手,直指远处的一个洞穴,嘬一口清酒,道:“修仙者,我便不伴你前去了,此处有一灵物,候你多年,还望见其一面,了其心愿。”
“……好。
只是,仙尊,此酒香醇,可否赠月群一二?”
他虽有些将信将疑,却也想不出仙尊有何骗他的理由,故而点点头,勾唇一笑。
仙尊不语,
他伸了手将酒壶揽入怀中,
最后的几滴酒被饮入口中,他将酒壶递了过去,眉开眼笑,白发童颜:“你看,酒可尽了?”
“尽了。”
仙尊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你打开来看。”
隐忧有些诧异,将壶盖揭开:“满的?分明空了呀……”
他将酒壶倒置过去,摇了摇,竟没有饮尽,不过数滴,摇摇欲坠,他扣上盖子,酒兴尽失,
倒不至于为了口酒去舔瓶盖。
仙尊挥手,酒满壶中:“无即为有,有即为无,有无之间,不过分毫,一念之差,还要细细品味,虽不过数滴,不可言无,大小多少,切莫记念,有分别之心。”
话音方落,仙尊人不见。
一缕青烟飘去,随风扬扬。
隐忧收拾了衣襟,入洞穴之中。
他眨了眨眼,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此地既无潭水,又无岩浆,却自有一种潮湿的水汽感觉,扑面而来,只教人觉着舒爽清幽,温度适宜。
洞中无一物,只是中间长有一棵直耸入云的桂树,香气异常。
隐忧缓缓迈了一步,却明显地感到周身的温度愈低了些,习惯性地拿出“江月”,酌上一口,抹了抹嘴角。
再往前走去,气温骤降,约莫着在零度上下,凉飕飕的,尽管无风,他此时身着单衣,亦是有些寒冷。
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哆哆嗦嗦的,眼看着体温愈降愈低,他的意志渐渐被消磨殆尽,走一步万丈深渊,无法回头,
冰天雪地,刺骨寒光。
这地方好似没有尽头一般的,看起来像是离得不远,可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距离却在不经意间拉的宽了,
冷……
冷到极致便是升温,
热……
身入炼狱,
好疼……
他有点想掉眼泪了,
“怎么还没完?”隐忧颤抖着走过去,冷热交替,
他不知是该抱紧自己呢还是该揩一揩头上受着热气袭击不断冒出来的汗水。
于忘尘听到了他不断传出的呢喃声,不免有些心急,连忙为他设阵,输送灵力。
“入!”
灵力在触到他的那一瞬间灰飞烟灭,不论尝试多少次,皆是如此。
于忘尘看着他的脸变得愈来愈苍白,像极了濒死而无助之人,自己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却束手无策,
几近崩溃。
他可以为他死,
可以替他死,
可是他独独做不到冷眼旁观!
于忘尘是那么平淡的一个人,可他的心慌了,在死亡面前,他第一次感到无能和恐惧。
――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救出来。
……
那样,
他也算得一个死而瞑目了。
对吧?
……
他将袖子到一旁掀开,挥指,以灵力之波动将腕处割开一个浅浅的口子,血涌出来,不住的流淌着,他将手放在他的嘴角,一滴又一滴,
看着血液流淌着,
他轻轻地笑了。
这样的话,
他,
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只要他活着,
总有办法的。
……
……
――这是他的执念。
他唯一的执念。
――幻境内
隐忧突然感到了一种血液的甜腻,
隐隐约约地从无限的循环之中解脱出来,
睁眼,
发觉桂树就在咫尺之间,
树干上印有文字,
从右向左,
群蚁排衙。
且细细看来:“吾同天而生,已有不知数千年逝矣,不周天破,万物苏醒,日月自由,光明乍现,吾不愿与天界纷争,故下凡界,借此处吸收灵力,引天地之精气,修仙术。”
隐忧看过,忍不住笑了,拍拍树干,道:“就你?哈哈……还修仙术?”
树仙,
还是土地公?
是绿树老头儿吧。
……
树干上又显出数字:“此乃是通天之术,小子不可以笑言论之,真法实功,不同于仙界六门,为吾之自创也。”
“哦,是你找我吗?”
“正是。”
“你……有何贵干?姓甚名谁?”
“无名无姓,单有‘听叶’二字,汝甚聪慧,有惊人之赋,且与吾有缘,吾有意传你法术,一试天下。”
一试天下?
呵,
有意思。
他眯起了双眸,点点头:“如此甚好,何时开始?”
“此功虽好,极易走火入魔,你可想好了?
凡世间可有眷顾?吾容你三思。”
………
眷顾?
……
他愣住了,蹙眉。
他不知道算有,还是算没有。
这个有些干系的于忘尘,
虽算不得情深似海,
也是有约在先,
无论如何都不能随意割舍,
这……算不算是个眷顾呢?
――算的吧?
算他一个。
他楚隐忧的眷顾之人。
――原地点
隐忧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又似乎故意地支开了话题,他敲敲树干,笑了:“我说……听叶,你和我走吧。”
“……为何?你可是心中有念,不愿割舍旧尘?”
“你千年未曾出世,想必也实在憋闷,我带你出去,哪怕不学法术,也落得个逍遥快活。
你意下如何?恩?”
“你可是为他?”
树干上现出一个场景,于忘尘气若游丝地倒在隐忧身体的身边,血已干涸,
眸中晶莹,
片段被打断了,
隐忧错愕地愣住了神,急忙问:“他怎么了?!”
“你方才深陷幻境,命在旦夕,为救你,此人割腕取血,予你灵力,现已至生死之境,将入黄泉。”
隐忧哭了。
……
“你可能救他?”
“尚可。”
“求你。”
“只是,你要习吾之仙法。”
“好,我学。”
“他对你很重要吧。”
很重要。
他没有应声,只是咽了口唾沫,赶忙道:“开始吧,人命要紧。”
一股仙灵之气直充他印堂,接着是浑身的疼痛,腥甜在喉间蔓延开来,
皮肉崩裂,
愈合,
再度崩裂,
又一次地愈合,
再一次,
再一次
……
反反复复,
折磨人身。
“集中精神,方可冲破封印,重塑肉身。”
听叶的声音在脑海中响彻,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白皙肉被扣烂了,
血肉模糊。
……
有好几次,
他差些疼昏了过去,他看到父亲的脸,头发白了许多,
父亲老了,
没说话,
只是看着他,
笑嘻嘻的,
好像很开心。
让他再看看吧,父亲的模样,就算再也回不去了,
记住总是好的。
然而贪恋是种错误吧?
一眼即成永恒。
“唰”的一下,父亲的脸成了黑色,隐忧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好空好空。
完了,
再也看不到了。
再也,
回不去了。
……
……
――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昏死过去。
听叶挥指,变换成人形。
进入了隐忧的识海。
隐忧听到有人在喊他:“醒醒,醒醒,隐忧!”
“……”
何人唤我?
“隐忧!”
“……”
他怎么,说不出话了?
“你还不能死,有人在等你!”
“……?”
谁在等他?
“于忘尘还在等你!等你替他活下去!”
“咳咳咳……”
对,他还有要守护的人。
还不能死。
一口瘀血涌上喉头,他醒了。
再探灵丹,
已是无碍。
他睁开眼,看到于忘尘在他的身边平躺着,
面色苍白。
他摇了摇他的手,大声道:“于忘尘,于忘尘!”
无人回应。
于忘尘的手好凉,隐忧把手放到了他的鼻前,
还好,
还有气,
他还活着。
隐忧马上为他疗伤,流血过多,气血皆损,元神大伤,
他想到上一次,
也是这样,
气若游丝,
血流成河,
他几乎不敢想起。
“这个人怎么如此的傻,我受一次伤,便要以命相救,以后受伤的次数多了,难道你要死一百次一千次吗?”
真是……
为何要待他如此之好?
要他,
怎样去偿还这救命之恩?
脑海里响起了听叶戏谑的声音:“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为何要知道?”
知道什么?
兄弟情深?
别说笑了,
这个他早就知道一千次一万次了。
呵。
“真是痴人啊,呆瓜一个,人家待你如此之好,你却始终不开花,唉。”
隐忧听得不耐烦了,向空中挥了挥手:“说什么闲话,他怎么样了?你帮我看看。”
“无碍,只是……”
听叶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只是什么?”
“修仙之人,遇瓶颈之期,将忘凡尘。”
“遗忘?”
“是。”
“他到遗忘期了?”
“本不至如此,只是灵力失散过多,险些丧命,才诱发此果,忘尘忘事,重回幼时。”
“啊?!”
靠!
……
那他不就成临时收容所了吗?
……
想想还有点激动呢,小时候的于忘尘,会是什么样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