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着走了三四天,三人略有些疲乏了,便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进城来,见城门之上印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大字。
他眯起了眼睛,却是看不清楚。
尘灰满布,朱红褪去。
牌匾之上有数刀痕,似是被人故意抹却。
此处到底是何地方?
何时兴盛,因何败落?
……
于忘尘挥手,覆一层灵力于上,字渐清,他轻声念道:“扁州城。”
隐忧微微地出神。
离乡已久,不自觉顾恋,
月蹁跹,一叶扁舟入梦来。
她是南方人,梦里有的是故乡的山水流云,只是……
这梦,再也不是触手可及的相思了。
自那一步踏入,便注定了隐忧和故乡,永永远远的隔了一个世界。
回神。
他点点头,向城内望去,却是破旧不堪,城门楼台上,早已无人驻守,一点星火都看不到。
一座荒城。
他看向于忘尘,示意他小心戒备。
手指一挥,那字迹便随之而去,握剑,向城中走去。
寒光阵阵。
――入城来
约行百二十步,进得街口,见城中景象凄凉,只有数位老叟,为首的半跪着,怀中抱着一个生死不明的年轻男子。
痛哭流涕,泪眼潸潸。
隐忧蹙眉,走过去,轻声问道:“小生姓楚,偶然路过贵地,想冒昧一问,此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叟答道:“灾祸之事,既已发生,便无甚避讳,我直言便是。
昨日傍晚,我村中之人到吴王庙祭拜,一阵阴风吹过,忽见电闪雷鸣,想是神明显灵了,将我村中百余年轻儿郎尽数席卷而去。
我等方要追赶,只是腿脚不便,又哪里追赶得上?
这才酿成了大祸。”
老叟顿了顿,用衣袖揩了揩眼泪。
他接着问:“酿成何祸?”
“众儿郎皆不知去向,仅剩得阿瓜一人,不料却成了活死人,至今昏迷不醒。”
他点点头,将手放在那人鼻下,一探,微微勾唇,道:“不必担心了,这位公子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受了些惊吓,过些时候便能醒来,请您放心。”
老叟楞了一下,连眼泪也没来得及抹却便躬身向他拜了三拜。
颇有些哽咽了,用力地咽下去,道:“谢公子告知。
只是,老朽还有些请求,望公子能帮上一帮,不知公子,可愿意否?”
未等他发话,老叟身后的乡亲们便跪了下来,双膝在地,接连叩拜。
隐忧站在一旁,好生尴尬,
蹲也不是,跪也不是,
只感觉脚下有把火烧着了,
疼痛难耐。
这不是逼迫人吗?
若是好说好道,还可婉拒,偏偏是这般……
没奈何。
他便将那老叟搀扶起来,轻声道:“我倒没有什么不方便,只是我们同姓三人,还要急着赶路,老人家莫急,待我们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话罢看了看于忘尘,他点了点头,传音给他:“依你。”
短短二字,诉尽他心。
若愿济世扶困,便随之共度天涯;
若心中急切,无心行义,便负剑同行,
无关其他。
身为修仙之人,生于乱世,长于仙家,生死之事,早已看遍。
扶危济困,虽为本命,
却要分得轻重缓急。
他本也觉着这城中死气沉沉,有些怪异的,见肖平仙颇有些帮忙的兴致,便也就答应下来。
“莫要忧心,我们是修仙之人,护天下一世平安,乃是分内之事,不必多礼。
只是要麻烦您来带路,将这前因后果,叙述清楚。”
老叟向他躬身行礼,恩谢一番,这才缓缓到来:“老朽姓刘,名成,字长博,因为本为一家,故而本城之人,皆冠姓为刘。
方才昏厥的那位,叫作刘括,字仲山,小名儿阿瓜。
平日里不喜言谈,只是爱读书写字,怯懦腼腆了些。
前些日子,这孩子行了冠利,我们便依照惯例给他娶了个贤淑美貌的内人,
唉,到底是这孩子薄幸,见了女子,如同看到凶神恶煞一般,只是一味地回避,我等虽皆是过来人,到底不好插手。
便将他关了禁闭,留在房中悔过。哪知……也受了这事的牵连。”
隐忧听闻,心中奇怪:“娶妻生子,哪里是逼迫的?
可见这村中之人,实在是有些迂腐了。”
他抿起嘴来,微微挑眉,
却只言未发。
老叟便一直絮叨个不停,他也不打断,只细细地听闻。
一件一件,拼凑起来。
琐碎成全。
――吴王庙
步履不停,三人随着老人到了庙外。
老叟将那门打开,便脱身出去,不再引导。
他将着四周环绕一遭,细细看来,这庙果然建的非同一般。
供奉的神像也刻的极真,
长眉凤目,圆耳冠发。
较寻常帝王多了三分稳重,
七分福相,
大富大贵,寿比南山。
只是年代有些久远了,铜像渐渐覆了尘灰,像是经年无人打扫。
他挥指,设了个大的清洁阵法,
回眸间,尘灰尽散,复千百年之真面目矣。
富丽堂皇,威武异常。
只似真人现世。
他将门合上,在门上设了一道“禁音墙”,见无一疏忽,方才坐下,笑道:“我以为,这发生的一切,皆有因果报应一谈。
这村中老儿实在迂腐,注重形式,却忘了教养儿孙,实乃舍本逐末,不重情义。
呵呵……”
他倒笑起来,拍了拍大腿。
摇头。
忽然有了歪点子,转头像于忘尘,轻声打趣道:“你若是进了这般门第,不知是否早已是儿孙满堂了,哈哈哈……”
他抬头看他,良久,朗声道:“不会。”
“为何不会?
你不是向来最听话不过了吗?”
他从空间中端了一杯茶出来,沏上,不卑不亢:“非也,平生不做违心之事,若不见心上之人,定不辜负。”
是吗?
嘴角微扬,隐忧接过,一口饮下了,指尖触碰,他歪着头凝视着他:
“那你此番,是有了心属之人了吗?
不晓得我何时也能见到你笑一回。”
“是。”
他颇有些惊愕,暗自思索着这一句“是”中包含了多少种深情。
果然,他还是他,
未曾变化。
哪怕一个回眸,都抵得上千言万语。
“好歹我们朋友一场,你可否告诉我,那位姑娘的名号?”
不知是哪位天仙,
何等美貌,
才收得冰玉一片真心。
于忘尘:“……”
无言。
他的目光微微地向他那边转了转,什么也没有说,欲言又止。
眸中不知藏了多少未言之语。
隐忧看着他,
这般柔和的眸,竟不自觉要陷进去了。
好亮。
愣了半晌,方才回神,咧嘴。
这股暧昧的气氛是怎么一回事?
不明所以。
……
……
隐忧有些尴尬地抿嘴,随便扯了个话题。
一带而过。
过了不多时,见已入夜,他凑近了悄声道:“你说,这庙宇之中,会有些什么东西?
使得城中死气环绕,甚至不见天日?”
堆草燃火,三人围坐。
灼目。
热气腾腾。
肖平仙从戒指中掏出一把栗子,渐渐烤熟了,似乎还烫嘴,含糊不清:“……那还用说,自然……是妖邪……了。
依……我看,你们……大可不必……忧心忡忡的,这……荒山……野岭的,必然不会……有什么厉害的……东西。”
隐忧一笑,单手撑着头,看那火苗微微摆动,
盘腿。
“你倒是乐的清闲,心比天大。
……嘘”
他突然邪笑起来,火光映衬着,好一番气势,天真之中,有嗜血色彩,挑眉,
毛骨悚然。
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慢慢站起身来,朝庙中心的灵台走去。
声音渐弱,屏气凝神。
传音道:“这庙中果然有所玄机,于忘尘,你随我来,一探究竟。”
他挥指画了一个“解”字符咒,只见灵台中央的木板“嘭”的一声,破裂开来。
一瞬之间,消散不见。
下面藏的,似乎是一个黑漆漆的天地。
天助我也。
他勾唇,嘴角上扬至一个浅浅的弧度。
念动咒语,在掌中生起一把蓝色的火焰,稀稀疏疏地燃烧着,
有些懒洋洋的意味,
却不曾熄灭。
光芒不强,
却足矣照亮黑暗。
肖平仙见二人一迎一和的,正要动身下去,忙喊道:“易尘兄,我怎么办?”
他扔过来一个透明的斗篷,转身下去:“呆着。”
那斗篷上印着一个救命符,如若遇到危险,解开符咒便可脱险。
――隐忧视角
这下面尘灰满布,脚下却也安稳,
竟是一级一级的青石台阶。
就算看不清楚,也不至不慎摔落了下去。
孤城一座,
本可安居乐业,
今见此地,
不知其是何目的。
一股强烈的血腥味道传来,他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此处,何物之藏?
煞气重重,血气弥漫。
――大凶。
他从神识中传音给于忘尘:“切记小心,此处有极凶之物,或为上古邪魅,时刻戒备。”
身后,于忘尘微微垂眸,
面露寒光,
紧持掌中之剑。
二人行进之时,
见两侧漆黑,
轻触,
乃是石壁,
干爽异常,
一尘不染。
他挑眉,
果然不错,这村民们,倒是颇为用心了。
声东击西,
看来,终是他错怪了吴王殿了,
戎马一生,
登王为帝,
却不过做得个表面的替罪之物。
实为悲矣。
只是,不知
究竟是怎样一位凶神恶煞,
称得愚民之“神”。
――呵。
他向前方看去,
只见一片血雾,
恍如身入地狱。
他挥手解开封印,
感到头皮发麻,
不寒而栗,
这里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就像医院的停尸房一般,
死气沉沉。
再往里走,
便是一个红色的大阵,
中央放着许多孩童,
合目无声,
他走近去,
一探鼻息,
呼吸皆是早已停止了。
――死透了。
连尸身都冰凉得很了。
那阵眼像是用血液做的,
一层一层,
外面的,
似乎干涸了,
即将褪去;
里面的,
却是新鲜的,
血的颜色。
味道腥极。
“看来,这帮人是想引出什么东西。”
他笑了笑,道。
原来前日的死气,是从这里而来。
――自作自受。
于忘尘挥手将封印复原,看到如此景象,只是感到默默的凄凉。
方才入世,何故消亡?
……
……
隐忧设了个清洁术,
画“祈灵”符以度亡灵,
恨恨地抿嘴,却仍是淡淡的,摸不着态度的一句:“造孽……”
不知是叹息,
还是屈指可数,分秒便抛之云外的哀怨。
轻轻巧巧,随风即逝。
没有人听得到,
更不会有人在乎。
――很可悲,
但很理性。
其实他的愿望很简单,
像每个人在年少曾做过的梦一样,
芸花一现,
夜过即花谢。
如果不停地冲击它,
那么哪怕再华丽的玻璃,
也总会碎的。
头破血流,
不可避免。
呵
弥光没有说错,
天下之大,单凭他一人,
似乎还是太不自量力了些。
轻蹙眉,
没什么,
他只是,
不甘心。
环视四周,
地面上印着些图样,猩红的颜色,
模模糊糊的,
像字又辨认不出。
他开了三目,问弥歌:“此为何物?
意欲作何?”
它像是颇吃了一惊地瞪圆了双目,
接着,渐渐蹙起眉头来,
道:“……!此为舍命阵!乃是极残忍之术。
早在千年前便被列为禁术,不允后人修炼使用。
此阵甚危,需以降生不久之婴孩之血为引,噬人魂魄,夺人寿元,可召唤得上古邪灵。
千百年来,鲜为人所知。
吾曾与之一战,大伤,虽将其封印,却再难回巅峰。
故吾深知,即使召唤成功,若非修为极高之人,难以操控。
寻常仙家,尚有为其反噬之险,且不论平常百姓,手无缚鸡之力,遇之,分秒之时不可争,必死矣。”
可笑天地创人,虽常自视甚高,以万物之主自命,
却同蝼蚁一般,
如此脆弱。
遇妖邪之灵,
竟是分秒不可争。
他点点头,挥手设清洁之术欲将阵法破坏,却如鸿毛点水,不起丝毫作用。
他正色问于忘尘:“可有解法?”
救后世之人。
于忘尘眸中似乎带了几分凝重,不语,
轻蹙眉。
双眸相对,这空气突然好静,几乎凝结。
于忘尘轻轻地摇了摇头,
似乎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难处。
他便不问了,放于心中思索。
各藏心事。
正走着,一个身形庞大的黑色怪物闪身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头有两角,面庞丑陋。
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看得人心生寒意。
那张脸愈看愈像人的样子,只是渐渐地发了紫色,
长长的尾巴扫来扫去,没有鳞片,却坚硬若铁。
隐忧挥手一画,便变换出来一把死气,冷冷地挑眉,
脸上渐渐生了戾气,道:“以地狱之物战地狱之物,呵,挺合适的嘛。
就陪你玩玩吧。”
话语间,死气与邪灵搏斗起来,只是身形悬殊,不足以抵挡庞然大物。
反被它困于股掌之间,肆意玩弄。
眼看气息将灭,却以己身全力蔓延至其全身,欲求同归于尽。
隐忧拍了拍手,笑道:“做得好!”
便引出红莲剑来,与它配合。
于是一气一剑,双双向怪物刺去,他将指尖划破,滴了一滴血附入剑身,
解其封印,
使剑魂启,剑灵出。
红莲剑发出一道暗红色的光芒,渐渐自己活动起来,心神领会,便融合了死气,将那邪灵的心神引去十之八九。
一柱香的时间,那邪灵便被团团缠住,断臂一只。
似乎大势已去。
死气便与剑气相合,聚灵向它印堂刺去,不料,
那张黑漆漆的脸上竟露出了恐怖的笑意,
断臂渐出。
他的眉头深深蹙起,
好一个引君入瓮!
情况不妙。
它挥臂将剑握在手中,拿捏之准,分毫不差。
见此,隐忧服下一粒“猴丹”,身体柔软,灵巧异常。
双脚点地,稍加使力便已腾空而起,
纵身一跃,飞扑过去。
他便顺着那邪灵的手臂向上爬去,
邪灵有人之灵慧,自然懂人之术法,用力甩出,几次过去,他只感到眩晕异常。
邪灵又是黑气所化,通身光滑,无一个足以抓握立身之处,故不过多久,他便摔了出去,撞在地上。
一口腥红喷在地上,面色苍白,他本也并未痊愈,受此重创,灵力不稳,竟孱弱得有些站不稳了。
胸中疼痛,仿佛有重物压制。
摇摇晃晃,行路踉跄。
于忘尘将他扶起,放在怀中,
探他灵识,见伤重至此,凛然而视,面如冰霜,眸沉沉而犀利。
伤他至此,必使汝加倍奉还。
单手拔剑,稍用力便将他抱起。
修炼已久,多年未事杀戮之事。
性善哉。
心中空荡,无悲无喜。
怪物一步一步地逼近,他便将它双腿砍断,
此剑有灵,邪物触之,
损其本身,毁其识海,
故不能生长。
但邪灵非寻常妖兽,
有五感灵识,
全然不受影响。
自然生长,不过片刻便换了一双与先前无差的漆色双腿。
隐忧渐渐醒来,看了一眼于忘尘便脱身出来,
双剑相合,二人衣衫飘扬,
风徐徐,刀光剑影斑斓。
邪灵见有两面夹击,怒吼着歇斯底里,后尾扫过,一阵狂风袭来。
隐忧趁机飞身一跃,注十分灵力于剑上,稍作停留,便向它心脏之处刺去。
孤注一掷。
风尘扫过,于忘尘在他背后,传来灵力,
集二人之灵萃,以敌邪魅。
一剑一气,萧萧落落。
齐发,何以忘忧心。
尽,破,
簌簌而来,
快刀斩乱麻。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有人否,
与吾共此时?
良辰美景,
绝饮千觞。
噫!解乎,
一人则足矣。
“破!”
他几乎是凌空着悬挂过来,青丝悠然,飘飘乎未坠地。
尘埃不染。
月色溶溶,窗影透,半抹清风,微微动。
销魂颜色,眸中雾。
光影交替,斑驳在侧脸上,下颌骨,
黯淡无光,却也神秘,似乎遮了一层面纱一般的。
飘渺迷离。
他抿了抿嘴,终是把剑刺入了邪灵的心脏内部,
一击致命。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量将他撞飞出去,倒地的同时,他感到灵力受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而渐渐失散,
眩晕,站立不稳。
十之灵力,已是全用,又有内伤在怀,能撑到如此地步已是不错。
于忘尘见状,飞身去接他,凌空而起,只感到有些冰凉。
待到隐忧蜷缩着有些微微发抖时,他才渐渐发觉
这室内的气温,从邪灵消亡的一瞬,极速下降,
冰凌四起,霜舞寒天。
自己虽不觉得冷,却仍心急如焚。
――他,如何?
要尽快离开,护他周全。
于忘尘挥剑,
祭己之血以破阵眼,
阵未解,
反噬他之寿元。
霎时,
十年已尽,
方止。
原来阵以寿元启封,
论价为十。
――于忘尘知晓久矣,然十年生死,怎舍他拼命一付?
故不语,
心为一人也。
阵得其寿元,遂解,石门开,
他抱他出去。
见他衣衫尽染,
血色斑斓,
心中不忍,
以灵力为其疗伤,
外伤渐愈,内伤未治。
肖平仙见他抱着隐忧上来,面上焦急,有异样之色,忙凑近了,问:“易尘兄如何?”
“灵力全失,受极重之内伤。”
“危乎命否,可救否也?”
“……”
于忘尘一贯平静若水,这时虽是不言之于外,却是内心煎熬,
――他的身体,怎会至如此地步?
即使是他,修炼多年,也难以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