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分手了，如果再见了
（一）
一束黄昏猝死，向日葵却突然醒来
苏拉是在黄昏时分醒来的。床上空寂，怀里是一床被子，上面有着向晨天的温度。当然，那是苏拉以为的。
张爱玲说得没错，通往女人心的路是阴道。在跟向晨天上床前，苏拉是不爱向晨天的。经过这晨昏颠倒的一梦，苏拉很想向晨天的背了。抱着那山一样结实的背昏昏睡去，世界是安全的。
苏拉光着脚拉着被子跳下床，黄昏只剩了最后一点力气，远远近近的风景都似是而非。只有桌子上那一束向日葵没心没肺地傻笑着。
苏拉小孩子似的跳过去，闻了一下，自然是没有香味的。可是苏拉喜欢。她现在觉得方群送的百合是矫情的。爱不就要像这向日葵一样摧枯拉朽吗？干吗送花、送花、送花，什么都不做呢？
向晨天认识苏拉一星期，用破切诺基带她去了趟郊外，折了几枝向日葵花，回来，就把苏拉给睡了。睡得酣畅淋漓，睡得荡气回肠。
于是，苏拉觉得自己不用考虑了，她爱床上那个挥汗如雨的男人。即使他长得丑，也从不哄她。
电话响了，苏拉居然以为是向晨天。方群甜腻腻的声音响起时，苏拉的失望呼之欲出：在睡觉，没空。以后再说吧！
挂了电话，苏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顽皮地做了个鬼脸。
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有意识无意识地在等向晨天的电话。
可是，没有。自那个傍晚起，七天，整整七天过去了，向晨天没有来电话，苏拉忙得不亦乐乎，打电话，发短信，咒骂，向晨天的电话通着，就是没人接。
苏拉的想象力跑得比火车快，从最开始的愤怒转为悲伤，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进医院了？不能开口说话。被车撞了，已经不在人世？
苏拉开始觉得那个黄昏有些似是而非了，那个男人跟她鸳床一梦，然后失踪了。
苏拉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他们是在迪厅认识的。通了几次电话，一起吃了两顿饭，苏拉对他没好感，也没恶意，只是闷，找个人说说话。
作为现代女性，苏拉并没觉得自己吃了亏，男欢女爱，相互都愉悦对方了。不过，不明不白地来去，苏拉的眼皮总是跳得紧，该不会有什么坏事情发生吧？
苏拉想过报警，最终还是放弃了。
（二）
西西弗推着石头上山，女人不停地问爱与不爱
方群终于向苏拉求婚了，拿着一只镶着很小钻的戒指。苏拉冲着阳光举着那戒指，问方群这代表你的诚意吗？方群点点头，很快又摇头，他说：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么小的，但是以后……苏拉往手上套了套，往下拿时，很吃力，方群借坡下驴说：别摘了，就戴着！
跟方群吃完晚饭，方群送苏拉回家。到了楼下，苏拉拿眼睛瞟方群，方群搓了手，鼓起勇气般上来抱苏拉，嘴唇慌里慌张吻上来。苏拉别了下头，方群站稳，拉好领带，说：早点睡。
苏拉的心里是有另外盼望的，希望用一场暴风雨来结束心里的另一场暴风雨。太过想念一个人，苏拉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
电梯停时，苏拉低头掏包里的钥匙，再抬头时，一个男人站在面前。苏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想叫，看清是向晨天。苏拉的心咽回了肚子里，沉了脸，开门。
向晨天跟在后面，苏拉不让进。
向晨天拿出来个绿本，他说：我离婚了。门在手下松了，苏拉身上的劲儿全没了，几乎瘫倒在地上，向晨天抢了一步，把她抱住。
苏拉的手往后藏了藏，心里已经在编跟方群退还戒指的理由。
那晚，向晨天睡在床上，老实而又无辜，睡得很沉。苏拉的手摸着他瘦削的面颊，为了她他才回去离婚的吗？他说：不敢接你的电话，害怕那种钝刀子割肉的滋味伤害到你！
女人很爱听这种话。苏拉的脸贴在向晨天的胸口，她想听出真假，心都是会跳的，真假难辨。
桌上的向日葵早就蔫蔫的了，苏拉不肯扔掉它们，让它们横尸桌上，她想做成干花的。这回不用了，再去采一束就好了。其实也不用，向晨天不就是她命里的向日葵花吗？
苏拉把脸埋在他的手里，一觉被截成了好几截，潜意识里，她是怕再醒来，他又不见了的。
向晨天成了居家男人，苏拉出去工作，向晨天在家上网，玩游戏，做饭，洗苏拉的内衣。夜里纠缠在一起。苏拉捏着向晨天的鼻子说：你看你看，我昼夜工作。他的手掌握着她的腰，他说：补补，咱补补。
隔天，他买来猪蹄，卤好，苏拉皱着眉不肯吃，她从不吃这些东西。向晨天掰好，喂到苏拉的嘴边，他说：不然没力气！苏拉就乖乖吃了，像被施了魔法的小朋友。真奇怪。
苏拉总爱问向晨天：你爱我吗？爱。向晨天答，有时干脆，有时心不在焉。苏拉不满意就拉着他的耳朵让他说。他就盯着苏拉的眼睛说：不爱，能这么舍生忘死吗？
苏拉红了脸，下班换了两线地铁去买猪蹄，她也要给他补补。
拿着猪蹄小女人一样往家奔时，地铁口，看到向晨天的怀里搂着一个女人。猪蹄落到了地上。
晚上，苏拉有些失神，她问向晨天：你爱我吗？向晨天的目光没离开过电脑，说：当然爱。页上很多人头，好像是通缉令。
苏拉说：你再丢了，我就发通缉令找你。
向晨天的目光狠狠地瞟过来。
那晚，苏拉觉得自己像那个受天神惩罚不停往山上推石头的西西弗，他不停推石头，而苏拉一再想确定他爱不爱她。
（三）
路人穿行马蹄急，我只看到你……
苏拉不漂亮。她的脚有些跛。苏拉一度很自卑，但是苏拉的父亲很豪气地说：我苏自强的女儿就是坐轮椅也有人争着娶。苏拉瞪了父亲一眼，父亲怀里坐着他的小女朋友。他说：这就是钱的力量，有钱能使鬼推磨。
大概钱真的法力无边，没多久，父亲公司里的方群给苏拉送花，送得小心翼翼，话不敢多说，手也不敢拉一下。他说：在我心里，你是公主。
苏拉不笨，她想：不过是个有着某种权力的丑公主。跟她结婚会怎样？升职加薪？接手家族事业？
父亲是喜欢方群的，他说：人家硕士研究生，人实诚，长相也不差，你还想挑啥样的？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父亲做主，苏拉肯定已经嫁给方群了。可是，苏老板死于一场入室抢劫案。公安机关轰轰隆隆查了半年，案子成了悬案。
公司落到了苏拉的手中，苏拉不得已撑起了女强人的局面。方群仍不屈不挠地追她。苏拉寂寞时就给他个好脸。
那晚去迪厅是因为签了一笔大单，苏拉请大家吃饭，吃完饭，有人不知眉眼高低地提议去迪厅，方群很紧张，立刻看苏拉的脸色，苏拉有些醉意：去就去。
在那，遇到了向晨天。
周末，苏拉破天荒没加班。向晨天出去，她打开电脑翻他看过的网页。终于翻到那些满是人头的网页，是公安部的通缉令。苏拉的心咕咚一下沉到了底：难道？
苏拉没有看到向晨天的照片。她不动声色地关掉电脑，给向晨天打电话，说自己有些事要出去，让向晨天快些回来，灶上炖着猪蹄。
在公安老贾的办公室门外站了很久，苏拉都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进去。如果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自己的生活该被打入怎样万劫不复的境地呢？
门开了，老贾拎着空掉的纯净水大捅出来。苏拉没了躲避的理由。
回到家时，老贾的话还在耳边盘旋，他说：你要先离开他，我们不能让你处于危险之中。
苏拉想：如果真的是向晨天杀了父亲，那么生或者死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很香的肉味涌进来。那一刻，苏拉的心温了一下，她坐在桌子的一侧，看着向晨天盛饭，递给她筷子，她问：你会杀死我吗？
向晨天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他弯腰拣起来，他说：不会，我就是杀死我自己，我也不会杀死你。
他说：我知道你去了公安局。隔着一条马路，路人穿行马蹄急，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顿饭……
向晨天给苏拉夹菜，苏拉把筷子扔到他脸上，把碗砸到他身上，他没有躲，只站在那，像根树桩子。
苏拉喊：你究竟想怎么样？赶尽杀绝？你不是想要钱吗？我都给你？
苏拉像只小兽般吼叫，向晨天抱住她，把脸埋在她怀里，哭得像个无辜的孩子。
（四）
你怎么舍得如此待我
苏拉醒来，头疼欲裂。床边是空的，如那个黄昏一样。苏拉的怀里抱着一床被子，眼泪忽地落下来，她想，以后，也许永远是一个人走到日暮，一个人守到天亮了。
你怎么舍得如此待我。苏拉想，这样想了，又恨自己没出息。事情到了什么地步了，还念着那一点点欲望和虚无的爱情。这会儿，那个千刀万剐的懦夫一定是跑了。苏拉打电话给老贾，她说：他跑了。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纸带。老贾说：我以为你知道，他在我这里，他来自首了。
扯开窗帘，阳光劈头盖脸地落进来，苏拉眯着眼睛，她说：是他干的吧？
老贾顿了一下，他说：这事，恐怕还有点岔儿，等我们审完再跟你说！
放下电话，苏拉发现桌上多了一束新鲜的向日葵，她一叶一叶扯那些花掰，她骂他，好好的生活全让你毁了。
苏拉胡乱买了张火车票到了一个城市。躲进一家宾馆里，吃泡面，抽烟，晕天黑地地睡觉，电视没日没夜地开着，灯也开着，只是电话关了。好几次，宾馆里的人来拍门，大概是怕苏拉死掉了。苏拉拉开门，懒洋洋地说：活着。然后砰地关上。
苏拉放逐着自己。
一周后，苏拉哑着嗓子打电话给方群，她问：那戒指送人了吗，如果没送，我还想要……
方群迟疑都没迟疑，说：没有，你在哪，我就给你送去。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地。方群欢天喜地准备结婚的事宜。苏拉在让方群接替公司还是结束公司间犹豫。
老贾来电话了，他说：你去哪了，怎么都找不到你？
苏拉说：关于那个案子，那个人，我都不想听。
老贾还是说了出来，他说：向晨天不是杀你父亲的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苏拉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苏拉在老贾的办公室见到老贾。老贾说：向晨天的前妻，哦，也就是你爸的小情人出来作证了，那天向晨天喝醉了酒去你爸家闹，闹急了，厮打起来，把你爸绑在了椅子上，你爸吓坏了，说用钱摆平，把保险箱的密码告诉了向晨天，他拿了钱就跑了，跑时拉着那姑娘……
那时你爸活着，我们在现场提取的鞋印也与向晨天的不符……
之前我们怀疑过向晨天，后来就是因为这个，把他排除了。
苏拉手脚冰冷，她心上的石头轻了很多。
她想起地铁站看到的那个女孩儿，原来那是他前妻。
老贾没能让苏拉见见向晨天。所以向晨天为什么出现在苏拉的生活里这个问题，苏拉没能知道答案。
老贾说：我们重新把小区的录像又找出来，一格一格看，有个可疑人，你看看认得不？
那个身影出现在电脑屏幕里，苏拉上牙打着下牙说：我知道他是谁！
（五）
如果分手了，如果再见了
在案件结束三个月后，苏拉见到了向晨天。他的头发剪短了，人胖了些。他说：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苏拉很平静地说：我是来跟你分手的。
嗯？向晨天愣了一下。
苏拉说：我爸说即使我丑，即使我笨，也会有人爱我。可是，他错了。方群追我，一直是有野心的，只是我没想到他的野心足以让他失去理智，勒死我的父亲。
苏拉盯着向晨天的眼睛问：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还要走进我的生活？也是看中家产吧？
我想问一句：你爱过我吗？
苏拉的声音没受她的控制，哽咽声出卖了她。
向晨天握电话的手有些抖。他说：那天之后传出消息说你父亲死了，我害怕极了，我不敢去自首说明那晚的情况，我害怕打不到真凶就让我顶罪了……后来事情消停下去，我才渐渐平静下来。
那晚该死不死去迪吧见朋友，结果看到你。之前为了报复你父亲，我跟踪过你的，本想追你的，后来有一天，看到你停车喂路边的流浪猫，不知怎么就不忍心伤害你了……
我靠近你，有点鬼使神差。后来，带你去看向日葵，你不知道站在向日葵花海下，你有多美……
我挣扎过。我不是去离婚，而是想逃避。可是，我承认我又陷入一场爱情里了，像飞蛾一样飞回来，陪在你身边，我的心里从来没那么害怕过，害怕你知道我是谁，害怕失去你……
苏拉的眼睛瞪得很大，一眨不眨，她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判断那些话是真是假。
时光停顿了一样。苏拉说：我们分手吧！
向晨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还用这样正式说出来吗？
探视时间到了，苏拉想扶着墙壁站起来，一下没起来，又坐了回去。向晨天紧张地叫了一声。眼泪流了出来。
苏拉一字一顿地说：分手了，如果再见了，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向晨天手里已经没有那个电话话筒了，他转过头，再回头看着苏拉，苏拉不确定他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