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难得有一抹暖阳。
顾青鸾取来竹椅、案几、茶盏、织锦等物件，摆放在了龙小二的屋门外头。“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你得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计较。”
龙小二由李寻搀扶着坐在阳光下。眼前橙黄的光束穿过青瓦白墙的什锦窗，映照在龙小二略显苍白的脸上，光晕由远及近地闪烁着七彩斑斓的色泽，落在龙小二静默如水的眸子里，如玉珠玛瑙般的滟潋动人。
顾青鸾微微看了他一瞬，将手里的茶盏递了过去，“你尝尝~”
龙小二一抬眼瞧见了她的手被烫出了一小块红印子。
他不露声色地接过茶盏，一股沁鼻的茶香随之扑面而来，“这是什么茶？”
“黄牙。今儿一早在集市上看到的。我爹爹从前，最爱这茶。”
李寻也得了一盏，他吃了一口，点头称道：“好茶！”他知道顾姑娘家是茶商，便问道：“此茶可有什么说道？”
“黄牙多采自寿春之山，叶形似雀舌，口味浓厚香醇，若长久饮之，可祛除百病，长寿成仙。”
李寻惊奇道：“能祛除百病，长寿成仙？”
“嗯，书中有云，是这样。”
李寻一饮而尽，畅快道：“那我要多饮两盏。”
龙小二见顾青鸾笑了笑，将茶盏里的茶，缓缓地饮尽。
不久后，大尾猫无精打采地回到了祠堂，听到他们有说有笑地品茶，四爪一伸，趴在了地上。
龙小二远远地瞟了它一眼，“人见到了？”
大尾猫累得浑身动弹不得，便囫囵地哼了一声。
“如何？”
大尾猫此时着实不想应对他，眯着眼睛道：“人已经被九方宥处置了。你以后，可以安心做你的龙小二了。”
大尾猫心中憋屈，投胎做只卑贱的猫也就算了，何故日日要受这个妖怪控制？
这妖怪也是，投胎到谁的身上不好，偏偏要投胎到他龙小二的身上？
大尾猫每日面对他，就像老鼠见到了猫，躲之不及、避之不及。简直比恶鬼缠身还要可怕！
大尾猫郁愤难平，“你用了我的身子还不够，还要利用我的灵魂去帮你办事，这还有没有天理……”
它牢骚的话音未落，一股强光已穿透了它的身体。眼前黑暗的光亮中似乎站着一个人，“你若一心一意只想做只猫，日后遇事，莫来求我。”
龙小二啼笑皆非，自嘲自说道：“我已然这般，日后还会有何事求你？”
晚饭前，府里终于传来了消息：
一则，前日夜里，因盗贼出没，府里死了一个护卫。
二则，今日贼人已被抓获，送去了衙门处置。
三则，明日起，龙小二搬去“正改院”居住。
四则，夫人染了风寒，近日不易出门走动，外头任何人不许去打扰。
消息由李寻代为传达，顾青鸾听闻后问道：“那贼人就是伤了小二之人？”
“是。爷处置了他，并命人将他的尸首送去了衙门。这事，就算了了。”
“处置了？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李寻摇了摇头，“顾姑娘，不该说的，不该问的，即便看到了，也不能说，不能问。这是府里的规矩。人现已抓到了，姑娘就不要再问了。”
顾青鸾虽然知道事情并没有表面这么简单，但此事涉及九方家的清誉，外人亦不便插手。
退一步而言，只要龙小二和姨娘安稳，她便不好再计较。
顾青鸾放下食盒，布好菜，见龙小二仍坐在床边闭目养神，便过去轻轻地唤了唤他：“小二~”
龙小二体内的龙星，方才正在凝神修炼，突然听到青鸾的声音，忽地睁开了眼睛。他见青鸾疑惑地看着他，说道：“我方才梦到你，变成了一只青鸾鸟。”
顾青鸾听闻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哪有那能耐！我要真能变成一只青鸾鸟，早早带你去逍遥快活了！”
龙小二瞧着她愉悦的笑容，不禁问道：“你为何叫青鸾？”
顾青鸾渐渐淡下了笑容，她摸了摸自己的眉间，道：“我娘说，她和爹爹在天池捡到我时，我眉间有块青鸾鸟的胎记。”
龙小二盯着她光洁靓丽的眉宇，果真，在她的眉间有块虚渺浅淡的青鸾印记。
一时间，千般画面浮于眼前，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在帧帧页页中变幻无穷。
顾青鸾心口骤痛，一下子倒在了龙小二的怀里。
龙小二盯了眼她的眉宇，那印记就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翌日，待顾青鸾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睡在龙小二的床上，她倏地翻起身跳到了地上。
“姑娘醒了！”春来走了进来，对顾青鸾道：“昨儿二爷说姑娘累着了，便让你睡在了他的屋子里。夜里头，二爷就搬去了新的院子。”
“他……他走了？”顾青鸾见外头大亮，“现在什么时辰了？”
“晌午了。二爷吩咐不要打扰姑娘休息，我便没叫姑娘起身。”
“哎，我还说要好好照顾他，昨晚，怎就一睡不醒了呢，我去瞧瞧他去。”
春来拦住她，“姑娘，也不急于这一时啊，你总得靧了面再去吧。”
顾青鸾笑了笑，“对，他如今是府里的二爷了，身份不同了，以后见到他得体面些。”她接过春来手里的铜盆，“今儿起晚了，没给你做好吃的，晚饭时给你补上。”
春来自从品尝过顾青鸾的手艺，对每日的吃食便有了盼头，“姑娘放心过去，我会好好照顾好龙姨娘的。”
正改院，位于九方府的西面，与从改院只隔了一道院墙。
顾青鸾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院门口。
一个小厮见她面生，拦住了她的去路，“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没见过，来此何事？”
“我……”
李寻闻声走了出来，“顾姑娘，你来看二爷？”
顾青鸾有种被当场捉住现形的窘迫，“是。还请李护卫行个方便。”
“方便，方便，二爷已经吩咐过了。”
李寻领顾青鸾进院子，“这庭院僻静，正适合二爷养伤，又离爷的书房近，以后看顾起来更为方便。”
顾青鸾跟随他走过花团锦簇的花园，穿过朱红雕栋的回廊，踏过潺潺流水的木桥，这才入了偏厅。
“姑娘稍待，二位爷正在正厅说话。”
“九方宥也在？我是说，老爷也在？”顾青鸾有些唐突道。
“是，二位爷已经说了一早儿的话了。”
正厅里。
九方宥将九方家的族谱、亲眷、规矩、营生，都与龙小二一一分说了。
“可有要问的？”九方宥坐在上首道。
龙小二方才细细地听过，已然了于心，于是摇了摇头。
“你无事问我，我倒有几桩事，想问问你。那日伤你的人，你可记得些什么？”
龙小二看了趴在几案下的大尾猫，又摇了摇头。
“我答应爹让你进族谱，但你娘尤氏，永远不能进族谱，你可有怨言？”
龙小二继而又摇了摇头。
“如今，你做了九方家的子孙，便要恪守九方家的规矩，你能否做的到？”
这回，龙小二点了下头。
“银器、玉器、钱庄、矿产，你可有想选的？”
“没有。”龙小二想都没想道。
“我让伯父掌管银器，叔父掌管玉器，钱庄和矿产，我一直留着，你想要，我可以分一摊给你。”
龙小二看了眼案几下急得抓狂的大尾猫。“妖怪！有人送，你为何不要！选钱庄！有了钱庄，往后的日子，吃喝就不用愁了！”
龙小二道：“我想走仕途。”
九方宥颇为意外，重新审视他，道：“你想走仕途，为何？”
“为我娘。”
九方宥发觉龙小二与先前知道的判若两人，从他出现到他死而复生，这一切，难道真是他与龙四娘谋算好的？
九方宥想了想道：“你既已打定主意。过几日，我请先生来为你讲学，如何？”
“多谢大哥。”
“从今日起，你在外人面前就称：九方宸。”
九方宥走后，大尾猫大为不满道：“我选钱庄，你偏偏要走什么仕途？你以为仕途那么好走的，要十年寒窗苦读！还说，为了我娘？我娘何曾对我说过，要我走仕途了！
你这妖怪，竟会自作主张！如今倒好，什么家产都没捞着！早知这样，打死我也不来听你们说这些劳什子话！”
大尾猫跟随在龙小二的身后，进了偏厅，“你要是怕，被人抓了短，露了馅，就该凡事听从我的。如若不然，你日后定会被人怀疑！”
大尾猫想着，既然不能摆脱掉他，那就反过来，让他听自己的，也不错。
“我如今虽是只猫，但三教九流的场合，也是见识过的，日后，你需要我的地方多的是。旁的不说，就说娶妻纳妾，我在旁边，也是可以指导一二的……”
大尾猫正说得起劲，突然四肢僵硬，倒在了门外。
顾青鸾见龙小二被人搀扶着进来，脸上还带了一丝怒意，“九方宥为难你了？”
龙小二看到她担忧的眼神，怒意随之消散了，言语温和道：“没有。”
“我今日起得晚了些，没准备吃的，特来与你说一声。”
“嗯。”
二人站在厅中，顾青鸾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昨夜，我也不知怎地，方才醒来时又……”
“你昏倒了。”
顾青鸾想到昨晚不知为何突然胸口一阵抽痛，然后还不偏不倚地倒在了龙小二的怀里，脸上不觉一抹红霞，“你扶我，睡下的？”
“嗯。”
“那你的伤……”
“无碍。”龙小二用手捂着伤口处，坐在了一旁。
门外，小厮来传话：“二爷，三老爷家的珉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吧。”
顾青鸾道：“听李寻说，九方宥与你说了一早儿的话，这个九方珉是何人？”
龙小二刚听九方宥说过九方家的族谱关系，便对青鸾细细说道：“九方宥的叔父九方立，续配发妻海氏之子，听说此人聪慧过人。他还有个大哥，叫九方玠，乃嫡妻桂氏所生。
九方玠少时受宠，但其母桂氏病死后，便不得九方立的喜欢了。”
顾青鸾听闻，也是觉得好奇，“这是为何？”
可她很快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立刻站到了龙小二身后，并在他耳侧，嘘道：“人到了。”
龙小二瞧她如此乖巧懂事的样子，不觉低头盈盈浅笑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