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确切地说，乔娇娇成为一枚超级“碧池”，除了天资过人，还源于多年的努力不辍。
大年初四，散际天涯的几个高中闺密好不容易凑到了一起喝酒，席间刘珊面如菜色，细数老公在她怀孕时变心劈腿，她捉奸流产，痛定思痛，然后毅然决定离婚翻篇，重新做人的九九八十一难之后，乔娇娇忍不住插嘴：“离婚，真幸福呀！”
其他闺密集体翻了白眼。
乔娇娇说：“可不，你还得谢谢你老公呢，与其在半死不活的婚姻里吊死，不如趁你年轻又没孩子赶紧再找一个。”
刘珊一下子掉了脸。
有人打圆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别急，刘珊，肯定有更好的男人在前面等着你呢，放心吧。”
乔娇娇一边吃掉自己酒杯里的橄榄，一边摇头说道：“别不着急了！我要是你，赶紧捯饬捯饬自己，天天相亲去，都多大了，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刘珊忍着眼泪，死死咬着吸管。
这时又有人安慰刘珊道：“我觉得男人就喜欢你这款的，温柔又顾家，不管男人怎么玩，找老婆还是要找你这种。”
乔娇娇这时又语重心长地说：“你老公出轨你肯定也有责任，你总这么冷冰冰的，男人工作压力那么大，哪有时间哄你？点半天火都点不着，换我也得出轨呀！我可是当你闺密，才跟你说这些……看你穿的，赶紧把高领毛衣扔了吧。”
刘珊就差当场掉泪。
小白看不过去了，转移话题问她：“娇娇，你和你老公怎么样了？”
“这年头，只要有钱和闺密就够了。”乔娇娇眼睛眨都不眨，转而又兴奋地娇嗔，“对了，我给你们讲讲我网上新认识的那男人吧……”
2
曾经，小白记忆里的乔娇娇可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乔娇娇是个彻头彻尾的女汉子，竹竿，一米七八，骨瘦如柴，方脸塌鼻。运动会跑一千米没人愿意去，可她每次都会去跑，虽然总是最后一名。她个子高，所以班上大扫除总安排她擦玻璃，她能顺便把窗帘架都抹一遍。学期排行她混迹在中流偏下，上课爱看言情小说，是《流星花园》的超级粉丝，对言承旭舔屏花痴。
乔娇娇那时候几乎没什么朋友，除了小白。
乔娇娇人生的第一次改变，是学校里来的一个韩国交换学生，中文名叫朴一星。
泡菜国人才辈出，口味独特。不知怎么，朴一星竟然就爱上了乔娇娇。他那静如豆芽、瞪若绿豆的眼睛，远远地注视着她，凝重地、深情地放电。
“古力古力古力古力古力……思密达！”
“嗯，好的。”
“阿捏阿捏阿捏阿捏阿捏……擦朗嘿！”
“嗯，谢谢。”
即便是人生中第一次明确被人追求，在享受这听不懂的甜蜜的同时，乔娇娇却也清醒地明白，这男人，她不喜欢。
一般女孩这时候不外乎两种做法：要不先hold着，追追再说；要不先谈着，处处再看。
可乔娇娇不是。
“碧池”潜力股乔娇娇向朴一星提出了当时最先锋的婚恋理念：不以结婚为前提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尤其是我们中国女孩，端庄贤淑，从一而终。
“我爸担心谈恋爱影响学习。”
“我爸担心你会对我不好。”
“我爸担心我和韩国人在一起，被别人说闲话。”
所以，唯一的解决方案是——结婚。
朴一星同学一方面感动，一方面震惊：原来中国女孩子真的这么孝顺善良、贤良淑德。
“她一定是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爱我。”
朴一星是基督徒，习惯感恩上帝，另外感谢中国。
就这样，十九岁的生日刚过，乔娇娇竟然就这样把自己嫁给了朴一星，之后同他一起去了韩国。
3
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下乔娇娇的父母了。
乔妈妈是白富美，当年贵州省最大的丝绸厂的厂长女儿，身家显赫。至于乔爸爸，屌丝有余、干部不足，普通小伙一个。当年，乔爸爸觉得和厂长女儿谈了恋爱，自己这后半辈子算是衣食无忧了，可没想到“文革”一闹，风云变幻，等乔爸爸再回到贵阳，白富美早已经家道败落，物是人非。
夜深人静时，乔爸爸曾动过和厂长女儿一拍两散的想法，可看到美人楚楚可怜孑然一身，尤其是她还为他堕过一次胎，乔爸爸把心一横，算了吧！那年代男人的渣位还未进阶，乔爸爸最终还是和乔妈妈结了婚。
婚姻就好像一场赌博，选择和什么人结婚就如同选择赌什么游戏。德扑有德扑的打法，21点有21点的打法。乔爸爸的打法，本想把自己嫁入豪门，结果被豪门拖累，他自觉，是时运不济。
乔爸爸从此成了一枚坚定的机会主义分子，这一点基因被乔娇娇毫不犹豫地继承了下来。
成功成为朴太太，乔娇娇算是抓住了生命中第一次重大机会。
“因为我知道，这是我二十五岁之前最好的选择。如果我当时不结婚，我无非上一个什么大学，出来找一个什么工作，之后我还要面对婚姻，那时候我更老了，更没有资本，不一定能遇上朴一星这么爱我的人，何况还是外国人。”
乔娇娇对小白直言不讳。
说这话的时候，乔娇娇小姐已经顶着韩裔华人的头衔，离婚回国。她拉着一个三十二寸RIMOWA大箱子来见老同学们。
箱子打开，各种手袋，从LV到CHANEL，款号不同，人手一个。
此时的乔娇娇已变成另一副样子，从前的竹竿身材变成了细腰长腿，方脸变尖，塌鼻变高，眼角开得如一潭秋水，那整容整得叫一个成功。待在泡菜国的诸多好处之一，是能让一个女人“内外兼修”，竹竿乔娇娇现在已是如假包换的白富美。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也要对自己狠一点。其实对自己狠一点，就是好一点。”
那一年，她只有二十五岁。
4
虽说当了白富美，可乔娇娇谈及六年婚姻，仍然会泪如雨下。朴一星的优点是简单直接，可缺点也是如此。他们的婚姻日渐出现问题，主要是因为韩国男人的大男子主义让她饱受折磨，在这种压力之下，她始终怀不上孩子。中式大男子主义要女人在外人面前给老公留足面子，回家男人尽可以跪搓板，可韩国大男子主义则是要求女人内外兼修，女人一旦成为贤妻孝妇，在家里家外都不可转换角色，曾受过高等教育的乔娇娇哪里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再加上她始终怀不上孩子，朴一星从口冷变到家暴，恶意渐进，她忍无可忍，便毅然扑回祖国的怀抱。
“外面千好万好，还是不如自己家好。”
这话引得同学们一片唏嘘。当年羡慕她外嫁的同学泛滥起了同情心。
“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啊！”
乔娇娇的钱，据说并不是老公朴一星的。
“当然是我自己赚的！”乔娇娇破涕为笑，“我一不怕苦，二不怕累，凭什么赚不了钱？”
乔娇娇给同学们讲了她如何在泡菜国的土地上自强不息，靠倒卖面膜赚了人生金条的故事。
同情心泛滥的同学又增加了几分敬佩。
有了钱的乔娇娇给父母换了房，给自己买了车。随后，她郑重其事地向小白宣布，她要谈恋爱！
“拜托，我从来就没有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我这要求过分吗？”
小白怎么能说不。
5
在这个讲究效率的年代，乔娇娇很快恋爱了。对方是个男演员，只不过有些过气。确切地说，在还没有明星一说的时代他曾参演过一部全国瞩目的电视剧，可如今却已沦落到十三线开外的境地。眼看三十有九，小时候着起来的几粒火星也快被人忘光了，再蹿红基本没戏，更何况他也没什么其他本领，始终在演艺圈的边缘混着。
男演员咖位虽低，但样貌堂堂，微笑迷人，据说那方面火树银花、卓尔不群。小白看到乔娇娇与他打起电话来燕语莺声，笑到开心处面泛桃花。
她还异常兴奋地对朋友们说：“我在熬参鸡汤呢，他这几天熬夜写剧本，给他补补。”
“他不喜欢我给他花钱，我才给他换了一个电视而已。他说女人赚钱辛苦，有也不能这么个花法儿。”
“他说都不敢带我去他朋友们的聚会，怕我太漂亮了，被他的狐朋狗友看上，哈哈哈……”
私下里，小白和刘珊想过给乔娇娇提个醒：“总觉得这不争气的男的不靠谱。”可面对乔娇娇热情而兴奋的描述，两人谁也开不了口。
小白和刘珊互相宽慰：“说不定两人真成了！”
再怎么说这也是乔娇娇迟来的初恋啊！谁说只有第一次才叫初恋，初恋不就是应该谈那些快乐到没边、伤心到撕裂的疯狂的人吗？
无疯魔，不初恋。
6
光棍节那天，乔娇娇和男人去看《失恋33天》，从开场五分钟黄小仙倔强地挂断男朋友的分手电话就开始掉泪，一直哭到了终场。看完电影出来，这个城市才入十一月竟然下了雪，漫天遍地，飘飘洒洒。
乔娇娇转着圈仰望，“哇，好浪漫呀！你看……”都冷出了哈气。
夜色中不合时宜的白色颗粒，仿佛流淌下来的天河。景色美得不可置信，人间浮生若梦。
后来乔娇娇和别人说起来，都把这一场雪当作自己的分手现场。
“能想象吗？光棍节早上我还有男朋友，下半夜我就单身了。”她每次说完都呵呵地笑，好像这是件特别可笑的事。
原来，散场的人群里遇到了男朋友十七岁的女儿！
竟然——都十七了！
这样情况下的三人相见，场面惨烈可想而知。
三天之后小白和刘珊才得到消息。乔娇娇把这则新闻当作正片前的广告发送给了两人，轻描淡写，特此通知，连被安慰的机会都没有给自己。
“亲爱的，你要是难受，别忍着，和我们说说……”小白心疼朋友。
乔娇娇似乎完全没有时间理会伤心，她忙着剪开一个巨大的快递盒子。
“好看吗？”她说，“麦当娜！麦当娜！”
“什么？”
“麦当娜，你知道的！”她笑。
知道什么？麦当娜的人生里，她可以在舞台上穿内衣、秀乳沟，也可以在农场里养养马、喂喂鸡，她翻手和各种小鲜肉肆无忌惮地谈姐弟恋，覆手就穿得端庄优雅地给小朋友读童话书。
乔娇娇感慨：“不觉得那才是人生吗？”
“哪儿？才是人生？”小白和刘珊一头雾水。
“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要什么……”乔娇娇把麦当娜穿着经典的金色圆锥胸围的大照片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如果别人因此叫她bitch，管他们呢。”
“随便！”
她咯咯地笑起来。
7
直到刘珊在商场里看见乔娇娇搭着另一个男人的肩，小白才明白，自己该担心的那个真不是乔娇娇。
“你有新男朋友了？”终于两个女孩还是开了口。
乔娇娇一脸兴奋，说起她准备开一个海外代购公司，那人是她的合伙人。
“可上个月那个记者呢？”刘珊有一阵子没出来聚会，信息更新显然不够。
“他？我有一百句话等着他呢，有他这样当男朋友的吗，吃饭我花钱、逛街我花钱，我不能纯当个提款机呀！”
“那你不和他分手？”
“先冷他一阵子看看表现呗！”乔娇娇撇撇嘴，掏出小镜子补妆，看着自己叹气，“唉，我都有细纹了。”
“那合伙人靠谱吗？”
“生意靠谱就行。”
和小白想象中不同，开始做生意的乔娇娇完全不是个甩手掌柜样。她在淘宝上刷订单拍图片打电话当客服，还要去清关运货发快递，自己像女汉子一样搬箱子。此刻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学校大扫除擦窗帘架的那个模样，事事亲力亲为，绝不拖泥带水。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过得越来越快，时间就好像长了腿，跑起来绝不回头。
第一件事，高领变低胸的刘珊有主儿了，打算转年立春之后二婚。乔娇娇自告奋勇地要张罗婚礼，上到酒店、酒席，下到捧花、请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都给落实得妥妥帖帖的。刘珊早忘了这是当时直戳她心窝子的毒舌女，恨不得每天和她煲电话粥讨论御夫术。对此，小白有些暗地的气恼，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第二件事，合伙人号称“爱”上了乔娇娇，某夜喝多了到乔娇娇家撒酒疯，乔娇娇用落地灯杆敲了他的脑袋。从医院缝了针出来的合伙人，这回真的爱上了她。乔娇娇顺势把公司的业绩表现一一摆在台面上，合伙人又帮她融了几百万。生意越做越忙，头衔越来越多，认识的人越来越杂，她用两个手机，三个手机号，总抱怨微信为什么不能同时登陆几个ID。
第三件事，乔娇娇也领证了，简直就是悄无声息就把人生大事给办了。老公是家里给介绍的一个公务员，朝九晚五，老老实实。除了稳定地坐办公室，不知道乔娇娇看上了他什么。
“我想三十岁前生小孩，家里总得有个稳定的照顾小孩才行。他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我这样的呀，还有什么可挑的。”
老公确实不知道怎么有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很快，乔娇娇就怀了孕，和刘珊前后脚要当妈。刘珊胎象不稳，隔三岔五得请假养胎。乔娇娇还穿高跟鞋，挺着肚子忙忙碌碌，跑来跑去的。
旁人真的怀疑，她到底在拼什么。
“时间，时间呀！”乔娇娇学着志玲姐姐的语气，“我想四十岁退休呢！”
小白和刘珊都相信，她真的可以四十岁退休。
8
人的健忘是可爱而可怕的。旧事再痛苦，也能时过境迁，伤疤好了疼忘了。
那个第一眼伯乐，发掘了乔娇娇的前夫渣男朴一星，似乎早被这群女人淡忘了。
直到某一天，小白忽然遇见了他。
小白换了一份新工作，去了一家中美合资企业。茶水间碰到了来出差的韩国同事，竟然是熟人、久违了的老同学，泡菜君朴一星。
朴一星思密达略显憔悴，如果不是那小眼神中的微光，小白几乎没有认出他来。略显尴尬地寒暄过后，朴一星用流利的中文问她，知不知道乔娇娇的近况。
呃，该说什么呢？小白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心想：我可知道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她很好，结婚了，还有一个儿子，特别特别幸福！”小白故意用平淡的语气讲出夸张的事实。
朴一星端咖啡的手抖了一下，“她生孩子了？怎么可能？”
小白心里哼了一声，你不配当她孩子的父亲！
“她明明不能生育啊！”
呃？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孩子，我不会让她离开我……”
小白愣住了。
“她真的是为了我的幸福才提出离婚的……”
“她不忍心看我无后，毕竟我家三代只有我一个男的……”
“分手的时候，我们抱头痛哭……”
朴一星这边的故事里，乔娇娇说自己不能生育，当初是因为实在太爱他才和他结婚，但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朴一星至今想起来依然伤心欲绝。
朴一星尽己所能给了乔娇娇一大笔赡养费，不让自己心爱的人在钱上受委屈，这才是韩国人的大男子主义。再说，这可是朴一星的初恋呢。
“她一直在做家庭主妇，没有学历，什么都不会做。”朴一星喃喃道，“真不知道她在中国怎么生活下去……”
小白心想，乔娇娇会做的事情可比她前夫想象的多多了。
“她让我看到了我的自私……总之我觉得很对不起她。”朴一星低头不断地搅拌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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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让他人总有亏欠自己的错觉，这恐怕才是乔娇娇最大的才华。
一杯咖啡还没喝完，就把它留在那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