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人似乎有些木讷,仿佛咀嚼这两个字,眼泪如时间暂缓的水滴轻轻流下,“玲琅……”
声音嘶哑,如同刀尖刮着金属器物,刺耳又冷漠,叫人头皮发麻。
面前人似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眼眸清澈了些,少了些呆愣,“你是羊角小姑娘……玲琅。”
玲琅连连点头,“姑姑是我,姑姑是我!”
过了认亲场面,贺斜宇也安下了备受刺激的心,嗓子生疼。
玲琅的姑姑名骆敏,带着两人返回卧房,贺斜宇这才发现整个院子的光亮都不如外面的强烈,莫不是考虑到骆敏会醒,害怕强光伤了她的眼,都用了柔和的光源?
玲琅叽叽喳喳说了半晌,骆敏慢慢反应过来,大概明白了个前因后果,两人被人追杀跌落悬崖才到了这里,知道了两人刚才是在找出去的路,想说话,觉得喉咙不适,拍了拍玲琅的手,慢慢起身。
骆敏走到床前,将枕头旁的盒子打开,取出了三枚药丸,走到桌前兑水服了下去,水是刚换的,玲琅等人都不知道骆敏怎么知道这些,骆敏似是看出了两人的疑惑,润了润嗓音,声音清润如初,不似刚才,估摸着是药丸的作用,骆敏拉住了玲琅的手,很是亲切,“我时而清醒,时而沉睡,沉睡的时间多些,清醒的时候少些。”
骆敏顿了顿,知道自己手凉,怕玲琅冷,松开了玲琅。骆敏似是很长时间不说话,还有些难适应,喝了水,又道:“清醒的时候睁不开眼,但能听得见周围的声音,知道有人来,这谷内有两个人一直照顾我,年长的叫菡萏,年少的叫芍药,应是一对姐妹,为我换水准备饭食。”
骆敏再次顿了顿,喝了水,才继续往下说,“她们一直反复跟我说,醒来要吃药,出谷以后要将眼睛拦住,怕光刺眼。我估摸着,再过两个时辰,她们会来为我擦拭身体,更换水食,她们应该知道出谷的路。”
骆敏自觉手暖了一些,摸了摸玲琅的脸,玲琅却还是觉得像被冰刺,“你怎么出山来了?”
玲琅低下了头,眼神躲闪,“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偷偷跑了出来,父亲派了人追我回去,我在酒肆遇到九师兄,就装孤儿跟他回了凌霄山庄……”
玲琅似是想起来什么,握紧了骆敏的手,“姑姑,我们就是被九师兄的仇人追杀,才掉了下来!若是没有祖宗保佑,估计早去阎王那里报到了!”
玲琅觉得还不够,怕骆敏听不懂,又重复了一遍追杀经过,“九师兄的爹爹惨遭贼人杀害,那贼人还要九师兄的娘亲嫁给他,九师兄的娘亲不从,拔剑自刎,那贼人就派人追杀我们,我们两从悬崖跳了下来,才遇见了姑姑,姑姑……家里从小一直教我滴水之恩,都应当涌泉相报!九师兄的爹娘师父跟师娘对我亲如女儿,他们遭此大劫,侄儿不可不帮!”
骆敏拍了拍玲琅的手,“你想怎样?”
玲琅眉开眼笑,“姑姑,咱们帮九师兄杀了贼人,光复门派可好?”骆敏似是沉思,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点头,玲琅开心地拉住了贺斜宇,“只要我姑姑答应了你,定能成事!”
贺斜宇不是不相信玲琅,虽然玲琅的姑姑看似不简单,到底只是一女流之辈,能成与否,贺斜宇真是不敢断言。
骆敏看了一眼玲琅,对贺斜宇道,“小哥可否出去一会,留我姨侄两叙旧片刻?”骆敏似是沉睡太久,动作还有些迟缓,思考事情也要慢些,总觉得该是问玲琅些东西,从服药到现在才觉得脑子慢慢清晰起来,大约想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玲琅不愿,只道:“九师兄又不是外人,姑姑何必要避他?”贺斜宇恭敬点头,走了出去。
骆敏斜了玲琅一眼,玲琅不敢再吭声,骆敏道:“你可有将家族的事情说与外人听?”玲琅摇头,骆敏又问,“外头是何年月?”玲琅略微一想,“宣德四年。”骆敏不知宣德是谁的年号,再问,“现下皇帝是谁?”
玲琅一听,来了兴趣,“姑姑你可睡太久了,错过了好些年月,当今皇上是周武帝,文韬武略,四年前平定了内乱,围剿了太子党,又安定了周边流串的异族,统一了周王朝呢!年号是宣德。”
“他叫什么名字?”
“姑姑,皇帝的名讳可不是随口说的,大概是叫薄野骏吧。”
骆敏握紧了手,“也该是他,政变成功了,就是应势即位,政变失败了,便是谋逆。”玲琅惊讶,“姑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话可不能乱说!”
骆敏斜了玲琅一眼,“历朝历代皇帝,我们家族什么怕过?”玲琅吐舌,说得也是。
玲琅一直好奇,“姑姑为何会在这里?”
骆敏眼神黯然,“我离开的时候你还小,所以还不知事罢,当年,我为了一个人要离开家族,想要一直追随他,哪怕天涯海角。”
骆敏微微颔首,“家族的规矩你也知,如若要出山彻底离开部族,须饮下千肠断,我为了他,喝了千肠断,你爷爷也准我离开了,但千肠断真是毒如其名,每一次毒发都如千刀断肠,毒发第九次,也是命丧之时,我毒发过五次,第五次时被这人发现,他寻了冰床为我逼出千肠断,我刚才自诊,千肠断没了,但现下寒气入体,伤了元气,恐成寒毒。”
玲琅抱着骆敏哭了起来,“姑姑你怎么那么傻!爷爷一直说他就是吓唬吓唬你,没想到你真的去喝了千肠断,我还道爷爷一直在说谁,原来说的就是你!”
骆敏摸了摸玲琅的头,玲琅扶正了络毓的身子,“姑姑!那寒毒怎解?你周身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年少时学医不认真,且只能诊断病症,并不懂解决的方法,现下只是眼睛看东西还有些模糊。”
“姑姑,咱们赶紧回去找白胡子解了寒毒可好?”
骆敏摇头,“我睡了这么久,清醒的时候,想了好多事情,我是饮下千肠断的人,是不能回去的。”
玲琅抓紧了骆敏的手,“能不能谁说了都不算,姑姑,咱们回去吧!”
“傻丫头,你不是刚才答应了帮你的九师兄报仇么?先做了这件事再说吧。”玲琅想起,吐了吐舌头,“那姑姑,寒毒怎么办?”骆敏摸了摸玲琅的头,“不碍事的,只是觉得有些冷。”
玲琅赶紧冲去里面卧房将床上的被褥全拿来裹住了骆敏,看了看被褥里的衣着,“姑姑,谁给你穿的这身衣服,太华丽了。”
“该是那个人。”
玲琅惊讶,“姑姑,寻常人谁能有这么漂亮的服饰!”
骆敏但笑不语,玲琅忽然想到了什么,惊讶得合不拢嘴,“该不会是……当今皇上?”
骆敏轻轻点头,玲琅惊讶得不行,虽然自己家族向来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但很少有跟权利挂钩的,自己姑姑可好,一挂就挂了大乌龟。这大乌龟对姑姑应该还不赖,就这地方跟姑姑的待遇都挺好的,也看得出那冰床应该挺珍贵的,那么多年都没有化掉。
骆敏估摸了时辰,“你去将你九师兄叫进来,让他躲在柜子里,你去外面找个地方躲着,看看菡萏和芍药是从哪里来,留心出谷的路。”玲琅点头。
过了一刻,果然见人走了进来,步履轻盈,全无气息,贺斜宇明白这两人可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在柜子里掩了气息,害怕被两人察觉。
骆敏躺在床上,调整了气息,活络了经脉,待两人靠近要为自己擦拭时出手袭了过去,一招之内点住了两人的穴位,贺斜宇从衣柜缝里看的清楚,惊讶不已,开始相信玲琅的话,她的姑姑果真不是等闲人,贺斜宇明白,如果自己跟其中一人对上,恐怕十招都过不了。
玲琅似乎知道自己姑姑的身手,算着时间等骆敏制住两人后,走了进来,骆敏让玲琅将两人手上的盆与毛巾拿走,将两人抱到外室睡在榻上,玲琅不解,骆敏解释,“她们冲破穴道恐要三个时辰,里面寒气太重,怕伤了她们,两位姑娘于我有恩,不可伤她们。”
玲琅点头,带骆敏与贺斜宇走到了前广场,指着正门对面,告诉骆敏,“我见石门开了,她们走出来,又站在柱子上转动了柱子,石门关闭,可是,她们转完柱子柱子就变了样,柱子转变太快,我根本分不清是那一根。”
贺斜宇吃惊,“转动柱子?这柱子粗如大缸,怎么转?”玲琅嫌弃,“你转不动,内力深厚的肯定能转动,只是姑姑,我分不清是哪一根了,总不能每一根都转一遍吧!”
骆敏摇头,“不可,只有转动对的,才能出去,否则,触动机关,我们三都出不去了。”玲琅丧气,“那怎么办?”
骆敏走到广场正中,低头掐算,选了左手边的柱子,轻飞攀上,发力转动,柱子轰隆作响,转了一圈,正前面果然出现了石门,缓缓打开。
玲琅拍手叫好,“姑姑真厉害。”话音刚落,便见骆敏从柱子掉了下来,玲琅赶紧扑身向前接住骆敏,骆敏似乎沉睡太久,调理内息还有些吃力,依了玲琅,让玲琅扶着往前走。
进了门,是一条蜿蜒的暗道,暗道壁上都镶嵌着不少夜明珠,可供暗道内照明,光亮柔和,骆敏的眼睛也还受得住,三人行至数百米,走到暗道尽头,打开门,是一间普通农舍,玲琅走到农舍门前往外张望,姣好的日光极为刺眼,想到骆敏的不适,拉起裙摆撕了一条替骆敏的眼睛围上。
骆敏走到院内,贺斜宇跟玲琅这才看清骆敏的衣着和头饰,真……真是太华丽了!太招眼了!阳光下简直晃瞎了两人的狗眼,玲琅同贺斜宇对视一眼,现在第一件事情,应该要把这身衣服换掉。
两人遮遮掩掩地将脱了外袍的骆敏带到了镇集上,当铺老板根本不收衣袍,只得将首饰分散了各家当铺。
玲琅替骆敏收拾的时候才发现骆敏脚裸上的一对玉环,大小合适,玉质剔透,一看便是上等货,问骆敏,骆敏摇头,这玉似乎跟骆敏融为一体,实在没有察觉到,玲琅想是那人给自己姑姑的,也摘不下来,只得作罢。
无奈之余,贺斜宇带两人去了一家绣庄,老板娘笑脸相迎,贺斜宇拿出外袍来,老板娘只是看了一眼,微愣,又确认了几眼,还没上手,大惊失色,将三人引入了后院,“三位莫不是打趣奴家?这可不是乡野间的货色,如若运气不好,那是要掉脑袋的!”